紫微宮寢殿內(nèi),光線被重重帷幔濾得昏沉。藥氣依舊盤桓不散,但與往日那令人窒息的濃重相比,似乎稍淡了些許。李治靠坐在龍榻上,背后墊著軟枕,面色仍顯蒼白,眉宇間鎖著揮之不去的倦意,但那雙偶爾睜開的眼眸,在聽聞重要事務時,尚能凝聚起幾分屬于帝王的清明。
武媚坐于榻側繡墩之上,姿態(tài)恭謹。她并未急于開口,而是先觀察了一下李治的氣色,見他今日精神尚可,不似前幾日那般昏沉,才以清晰而平緩的語調(diào)稟報道:
“陛下,今日臣妾依例召見了些輪替歸京的將領。其中有一人,名郭震,原西域右驍衛(wèi)中郎將,去歲安西兵敗時力戰(zhàn)負傷,如今傷勢已愈,回兵部候旨?!?/p>
她的話語不急不躁,如同在敘述一件尋常公務。
“臣妾觀其應對,言及西域戰(zhàn)事得失,頗能切中要害,反思亦算誠懇。更難得的是,經(jīng)此大挫,其氣度反倒更為沉凝,不顯頹喪,似是可造之材?!?/p>
她略作停頓,給李治消化信息的時間,然后才引入正題:
“如今漠北王方翼處,屢有奏報言及突厥殘部與契丹動向不明,需得力干員輔佐,整軍經(jīng)武,以備不虞。臣妾思忖,郭震久歷邊陲,熟悉蕃情,或可令其前往漠北都護府,任司馬一職,既可歷練其人,亦能加強北疆防務。未知陛下圣意如何?”
她沒有過度渲染郭震的才能,也沒有夸大漠北的危機,只是將人選與需求平實道出,將決策權恭敬地呈于皇帝面前。
李治靜靜地聽著,期間因胸腔不適,輕輕咳嗽了兩聲。他確實感到精力不濟,許多政務已無力深究,但涉及邊將任命,尤其是前往漠北此等要地,他仍保留著最后的警覺。他努力集中精神,回憶著“郭震”這個名字,似乎有些模糊印象,與西域的戰(zhàn)報能對應上,確是個力戰(zhàn)過的將領。
他抬眼看向武媚,見她目光坦然,陳述的理由也合乎情理。多年來,武媚在人事安排上,尤其是在邊務將領的舉薦上,確實頗有眼光,多用實干之人。自己如今這般境況,若事事親力親為,只怕……他心中暗嘆,一股無力感再次涌上。
“郭震……”李治聲音略顯沙啞,帶著疲憊,“皇后既已詳加考察,認為其才可用,漠北……也確需增派得力人手……便依皇后之意,擬旨吧。”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種不得不放手的無奈,以及對武媚判斷的習慣性依賴。他并未完全昏聵,卻已無法,也不愿再像鼎盛時期那般,對每項任命都追根究底了。
“臣妾遵旨?!蔽涿拇故讘?,語氣恭順。她深知,這道旨意雖仍需經(jīng)過皇帝用璽的正式程序,但實質(zhì)的決策,已在方才這幾句對話中完成。她起身,細心地替李治將滑落的錦被向上拉了拉,動作輕柔,仿佛一位盡心照顧丈夫的妻子。
退出寢殿,遠離了那濃郁的草藥氣息,武媚的步履依舊從容。她知道,這道任命符合朝廷法度,也順應邊關需求,更重要的,是她將一顆或許有用的棋子,放在了可能產(chǎn)生關鍵影響的位置上。至于這顆棋子背后更深的絲線牽向何方,此時的她,目光尚停留在洛陽與長安的棋局之內(nèi),未能,也無暇窺見那遠在海外、布局更為深遠的另一盤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