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青城,天下幽絕。千峰疊翠,萬壑流云,丹梯碧落間,道意自然天成。與此地的清幽深邃相比,少林的莊嚴與崆峒的銳利,皆顯得落了下乘。此處的一草一木,一巖一泉,仿佛都浸潤著《道德》真言,呼吸著天地元氣。
東方墨并未驚擾前山香火,而是繞至后山一條人跡罕至的幽徑。石階古舊,覆滿青苔,盡頭處,一座簡樸的茅庵依偎在飛瀑深潭之畔,水聲淙淙,霧氣氤氳,恍若仙境。
庵前,一方天然石臺,清玄真人正閉目靜坐。他身著玄色道袍,長發(fā)披散,面容清矍,氣息與這山水云霧渾然一體,仿佛已在此坐忘了千年歲月。
東方墨行至近前,并未出聲,只是靜立一旁。他并未刻意收斂氣息,反而將自身融入這片天地自然的韻律之中,與風、與水、與林濤同呼吸。這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無聲的展示”,展示的是他對“道法自然”的理解與契合。
良久,清玄真人緩緩睜開雙眼,目光澄澈如潭,并無逼人銳氣,卻深邃得仿佛能映照出宇宙星辰。他看向東方墨,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訝異與欣賞:“氣息混元,暗合自然。居士近道矣?!?/p>
東方墨執(zhí)道家禮,恭敬卻從容:“晚輩東方墨,拜見清玄真人。真人謬贊,晚輩不過效仿先賢,師法自然罷了。久聞青城乃道教祖庭,洞悉天人,今日得見真人,方知所言非虛?!?/p>
清玄真人示意他坐下,目光掠過石臺上看似隨意擺放的幾枚古老龜甲和一幅繪有山河脈絡(luò)的素絹:“居士此來,非為問道,乃為觀天下之勢吧。”非是疑問,而是斷定。
東方墨坦然承認:“真人明鑒。當今陛下圣明,海內(nèi)承平,實為蒼生之福。然《道德經(jīng)》有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承平日久,弊政漸生。晚輩游歷四方,見豪強兼并日烈,百姓失地者眾;吏治漸弛,苛捐雜稅乃至冤獄,時有所聞;邊關(guān)之外,吐蕃、突厥等族雖暫伏,然狼子野心,未嘗一日或忘,摩擦日漸頻繁。”
他不提及任何具體人事,而是從宏觀的、任何有識之士都能觀察到的社會矛盾和邊患入手,立意頓時高遠。
“更可慮者,”東方墨語氣轉(zhuǎn)沉,指向那幅山河脈絡(luò)圖,“天下之勢,猶如人體經(jīng)絡(luò),貴在通暢平衡。然如今,某些脈絡(luò)淤塞壅滯(指門閥壟斷資源),某些節(jié)點虛火上亢(指邊關(guān)緊張、內(nèi)部利益集團爭斗),氣血運行已然不暢。若不及早疏導,恐積重難返,一旦外邪入侵(指外族)或內(nèi)火爆發(fā)(指民怨或大規(guī)模黨爭),則巨廈傾頹,恐在旦夕之間。屆時,烽煙再起,生靈涂炭,非道門所愿見之‘清靜無為’。”
他將天下大勢比作人體經(jīng)絡(luò),用道家熟悉的理念闡述危機,格局宏大,直指核心。
清玄真人靜靜聆聽,手中無意識地虛劃著山河圖的輪廓,良久,方嘆道:“居士所見,甚為深遠。然天道循環(huán),治亂興衰,自有其定數(shù)。非人力所能強挽。”話語中帶著道家的超然,卻也有一絲無奈。
“真人所言極是。天道冥冥,非人力可逆。”東方墨先表示贊同,隨即話鋒一轉(zhuǎn),“然,《太平經(jīng)》亦云,‘天地病之,故使人亦病之;人無病,即天無病也’。天地之病,顯于人間。我輩修道之人,求的是超脫,但亦講‘仙道貴生,無量度人’。若眼見山河破碎,黎民受苦,而無所作為,豈非違背了我道‘貴生’‘濟世’之本心?亂世道士出山,非為功名利祿,實為扶危濟困,挽天傾于既倒。如今雖未至亂世,然隱憂已現(xiàn),豈能坐視其滑向深淵而無動于衷?”
他引經(jīng)據(jù)典,以道門自身的經(jīng)典和價值觀,來論證提前干預、防患于未然的必要性與正當性,將其提升到“踐行道門本心”的高度。
清玄真人撫須的手微微一頓,眼中精光流轉(zhuǎn),顯然被這番話觸動了。青城山承黃老之學,固然清靜無為,但“濟世”情懷同樣深植于血脈之中。他再次看向東方墨,目光中多了幾分真正的重視:“哦?依居士之見,該如何‘疏導’,方能‘貴生’?”
東方墨知道到了關(guān)鍵處,沉聲道:“堵不如疏,察而后動。需有一雙能早見微芒、明察秋毫之眼,洞察脈絡(luò)淤塞之處、火氣升騰之點,方能提前預警,或疏導,或撲救?!?/p>
他至此,才隱約透露自己的布局:“晚輩不才,與一些志同道合之友,組建‘墨羽’,別無他長,唯愿效仿古之‘采風官’,奔走于山河之間,監(jiān)察地方吏治,體察民生疾苦,關(guān)注邊關(guān)異動,收集各方訊息。旨在見微知著,于禍患未萌之時,發(fā)出警示,或可使執(zhí)政者能早做綢繆,避免局面惡化至不可收拾之地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