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塊巨大的深藍色絲絨,溫柔地覆蓋了墨城。白日的喧囂與莊重漸漸沉淀,丞相府的書房內(nèi),卻依舊亮著溫暖的燈光。李恪送走了最后一位前來商議三州劃分細節(jié)的屬官,獨自一人站在窗前,并未點燃燭火,只是借著清冷的月光,望著庭院中搖曳的樹影。
萬籟俱寂,唯有遠處海浪拍岸的節(jié)奏隱隱傳來,如同他此刻并不平靜的心潮。
丞相。
這個稱謂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就在四年前,他還是一個“已死”之人,一個被帝王的詔書賜下鴆酒、背負著莫須有謀逆罪名的前朝親王,一個掙扎在憤懣與絕望邊緣的幽魂。是東方墨與墨羽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給了他一個洗刷冤屈、重展抱負的舞臺。
從隱姓埋名的墨羽成員,到參與開拓、獨當一面的南洋事務(wù)負責人,再到如今,被正式任命為華胥國的丞相,總攬全國行政,協(xié)調(diào)各部首席。這其中的跨度,何其巨大。他回想起白日里,自己站在輿圖前,侃侃而談,劃分三州,那份沉穩(wěn)與決斷,連他自己有時都會感到一絲陌生。那還是四年前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卻最終淪為政治犧牲品的吳王李恪嗎?
不,不再是了。
那個李恪已經(jīng)死在了長安的陰謀與鴆酒之下?;钕聛淼?,是歷經(jīng)生死,看透權(quán)力本質(zhì),決心在這片新天地里,憑借自身才能與德行,重新定義自身價值的李恪。
“丞相……”他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這不僅僅是一個職位,更是一份千斤重擔。東方墨與青鸞對他寄予厚望,將國之行政盡數(shù)托付。他需要平衡各方利益,協(xié)調(diào)文化教育的公孫、精打細算的范黎、仁心濟世的蘇蕙、手握兵權(quán)的青鸞、神秘莫測的玄影、銳意開拓的珊瑚……每一位首席皆非庸碌之輩,各有主張,各有鋒芒。他需以其誠、以其公、以其能,令諸人心服,協(xié)同共進。
更重要的是,那新劃分的爪哇三州,以及未來可能納入版圖的更廣闊疆域。如何將華胥的律法、制度、文明,真正植入那些風(fēng)俗各異、剛剛歸附的土地?如何讓來自中原的移民與南洋的土著真正融合,認同彼此同為“華胥子民”?如何發(fā)展經(jīng)濟,積累財富,使國用充足,民生安樂?這一切,最終都要通過他這個丞相的手,去規(guī)劃,去推行,去落實。
路,漫長而艱難。
“在想什么?”溫和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塔雅端著一杯熱騰騰的、用南洋香料煮制的茶湯走了進來。她已換下白日里隆重的禮服,穿著舒適的山鷹部常服,臉上帶著關(guān)切。
李恪轉(zhuǎn)過身,接過茶湯,杯壁傳來的暖意稍稍驅(qū)散了夜寒。他看著塔雅明亮而純粹的眼睛,心中的沉重似乎也減輕了些許?!霸谙搿@副擔子,很重?!彼⑽措[瞞。
塔雅走到他身邊,與他一同望向窗外的月色,語氣堅定而充滿信任:“再重的擔子,你也挑得起來!我相信你!就像你當初帶領(lǐng)我們山鷹部融入華胥一樣,你總能找到最好的辦法?!彼D了頓,補充道,“而且,你不是一個人。有元首,有青鸞姐,有各位首席,還有我,還有所有愿意共建華胥的人?!?/p>
李恪聞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是啊,他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他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有可以托付后背的戰(zhàn)友,更有身邊這個無論順境逆境都堅定支持他的女子。
他輕輕握住塔雅的手,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而深邃?!澳阏f得對。”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將月光與信心一同吸入肺腑,“這條路確實不易,但既已踏上,便唯有前行。我李恪,必竭盡所能,不負元首與青鸞姐之信,不負諸位同僚之望,亦不負……這南洋萬里疆土與萬千子民之未來?!?/p>
他的目光越過庭院,仿佛看到了那幅巨大的南洋輿圖,看到了在三州土地上即將展開的蓬勃建設(shè),看到了華胥文明在這片熱土上扎根、生長的壯麗畫卷。
責任雖重,其心已決。這份重擔,他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