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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2章 人事暗弈（第1頁）

漠北戰(zhàn)事的賞罰詔書墨跡未干，帝國的目光便不得不轉(zhuǎn)向另一處亟待安撫的瘡痍——遼東。蘇定方雖已班師，然平壤城下曠日持久的圍困與最終未能竟全功的撤退，留給遼東的是一片飽經(jīng)戰(zhàn)火摧殘、民生凋敝、且潛藏著高麗遺民不斷反抗火種的焦土。如何治理這片新附之地，選派何人坐鎮(zhèn)，成了歲末朝堂上又一樁緊要議題。

這一日，貞觀內(nèi)炭火融融，驅(qū)散了窗外的嚴寒。李治的精神似乎比前兩日稍好，正與幾位心腹重臣及武媚商議遼東都督的人選。他手中摩挲著一枚溫潤的玉佩，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終落在了兵部呈遞的幾位候選將領(lǐng)名單上，其中，“薛仁貴”三字赫然在列，且因其新近“三箭定天山”的赫赫威名，顯得格外醒目。

“薛仁貴勇冠三軍，名震朔漠，正可借其聲威，震懾遼東不安分之徒。”李治開口，聲音雖仍帶著一絲病后的虛弱，語氣卻頗為堅定，“且其出身寒微，非關(guān)隴舊族，若委以重任，悉心栽培，或可成朕之肱骨，為軍中注入新血。”他的意圖很明顯，欲將薛仁貴這顆驟然升起的將星，安置在遼東這等緊要且易立戰(zhàn)功之地，使其遠離朝中復(fù)雜的派系糾葛，成為完全忠于自己的嫡系力量。這是一步著眼于未來軍權(quán)布局的棋。

武媚坐于李治身側(cè)，安靜地聽著，手中捧著一盞熱氣裊裊的參茶，面上看不出絲毫波瀾。待李治說完，她方才輕輕放下茶盞，抬起眼，唇邊甚至帶著一絲贊同的淺笑：“大家所言極是。薛將軍之神勇，確非常人可及，若能坐鎮(zhèn)遼東，必能使宵小喪膽，于安撫地方大有裨益?！?/p>

她先是肯定了薛仁貴的能力與李治的考量，隨即話鋒卻不著痕跡地一轉(zhuǎn)，如同溪流悄然改道：“然，臣妾思之，漠北雖暫定，鐵勒九姓部落雖遭重創(chuàng)，其心未必全然臣服。鄭仁泰處置失當，更埋下怨恨之種。此時若將薛將軍這等能征慣戰(zhàn)、足以威壓諸部之驍將，驟然調(diào)離北疆，是否……稍欠穩(wěn)妥？”

她的語氣溫和，帶著探討的意味，仿佛全然是為帝國北疆的長治久安著想：“契苾何力將軍固然持重，然其部族背景，或需薛將軍這等純以勇力懾服胡虜?shù)臐h將在一旁，方能相得益彰，使漠北諸部不敢再生異心。不若讓薛將軍仍在代州歷練些許時日，待北疆局勢徹底穩(wěn)固，再行調(diào)動，亦不為遲。”

她的話語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將“需要勇將震懾漠北”這面大旗扯得獵獵作響，全然掩蓋了其下可能存在的、對李治培養(yǎng)絕對嫡系將領(lǐng)意圖的警惕與阻撓。她深知軍隊的重要性，更明白一個完全由皇帝親手提拔、且對皇后未必有多少敬畏的勇將，若手握重兵，駐扎要地，對未來可能產(chǎn)生的變數(shù)意味著什么。

李治聞言，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端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與武媚那平靜無波的眼神一觸即分。他豈會聽不出武媚話中的保留之意？那看似為國考量的建議背后，是對他人事安排權(quán)力的某種隱性干預(yù)，是對軍權(quán)布局的悄然角力。

殿內(nèi)一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炭火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聲。幾位重臣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輕易插話。帝后二人在這看似溫和的奏對中，已然完成了一次無聲的交鋒。

最終，李治緩緩將茶盞放回案上，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他沒有立刻反駁武媚，也沒有堅持己見，只是淡淡道：“皇后所慮，亦有道理。此事……容朕再思之?！?/p>

他沒有斷然否決，但也沒有采納。薛仁貴的調(diào)任，就此被暫時擱置。這看似是權(quán)衡利弊后的謹慎，實則是帝后之間在用人權(quán)柄上的一次微妙試探與僵持。遼東的人事安排，如同一盤未落子的棋，懸在了歲末的空氣中，而那執(zhí)棋的雙手，已不再如往日般心意相通。一股寒意，似乎比殿外的風(fēng)雪更甚，悄然浸潤了這暖閣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