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治的一番深談,驅(qū)散了兄長心中部分關(guān)于“墨羽”的陰霾,但青鸞心頭那份對武媚處境的關(guān)切卻并未減輕。她深知宮廷傾軋的酷烈,遲一刻援手,那株幽蘭或許便會多一分凋零的危險。離開顯德殿后,她并未直接返回自己的宮苑,而是腳步一轉(zhuǎn),看似隨意地向著芷蘭軒的方向行去。
她沒有大張旗鼓,只帶著一名沉默寡言、眼神銳利的貼身侍女(實(shí)為“墨刃”成員)。沿途遇到的東宮宮人內(nèi)侍,雖未必都認(rèn)識這位久不在宮中、身份特殊的“晉陽公主”(或知其化名青鸞),但見她氣度不凡,步履從容,周身仿佛縈繞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了皇室貴氣與江湖颯爽的獨(dú)特氣場,皆不敢怠慢,紛紛避讓行禮。
青鸞的目標(biāo)明確,正是那位于東宮角落、傳聞中已被遺忘的芷蘭軒。
越往深處走,環(huán)境愈發(fā)顯得清冷。春日的光輝似乎也吝于眷顧此地,庭院的草木缺乏打理,顯得有些雜亂荒蕪。當(dāng)那座略顯破敗的宮苑映入眼簾時,連青鸞身后那名見慣風(fēng)浪的“墨刃”侍女,眉頭都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恰在此時,兩名端著空食盒、顯然是剛送完份例的宮女從小徑另一頭走來,低聲交談著: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點(diǎn)東西,喂鳥都不夠……”
“噓!小聲點(diǎn)!讓正殿那邊的人聽見,有你好看!武才人也是可憐……”
“唉,誰說不是呢,這初春的天,屋里連點(diǎn)熱乎氣都沒有……”
兩人的話語雖輕,卻清晰地飄入了青鸞耳中。她腳步未停,目光卻驟然轉(zhuǎn)冷。
那兩名宮女抬頭看見青鸞,雖不識其身份,卻被她清冷的目光和通身的氣派所懾,頓時噤聲,慌忙垂首退到路邊,大氣也不敢出。
青鸞并未理會她們,徑直走到了芷蘭軒那扇略顯斑駁的院門前。院門虛掩著,院內(nèi)寂靜無聲,仿佛無人居住。她正要抬手推門,身后卻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和帶著幾分驚疑的呼喚。
“前方可是……青鸞姑娘?”
青鸞回首,只見太子妃王氏在一眾宮女嬤嬤的簇?fù)硐?,正快步走來。王氏臉上堆著略顯僵硬的笑容,眼神中卻充滿了驚愕、審視,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忌憚。她顯然收到了青鸞進(jìn)入東宮并往這個方向來的消息,匆忙趕來。
“太子妃安好?!鼻帑[微微頷首,語氣平淡無波,既不失禮,也毫無熱絡(luò)。
王氏的目光在青鸞和芷蘭軒破敗的院門之間快速掃過,心中已是驚濤駭浪。這位神秘莫測、深得陛下寵愛(她雖不知青鸞真實(shí)身份,卻知其在帝心中分量極重)且與江湖勢力關(guān)系匪淺的“青鸞姑娘”,為何會來到這被自己刻意遺忘的角落?是為了武媚那個賤人?
“青鸞姑娘何時回京的?怎的到了這偏僻之處?可是走錯了路?”王氏強(qiáng)笑著,試圖試探。
青鸞目光平靜地看著她,并未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抬手指了指芷蘭軒,聲音清越,足以讓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我偶然聽聞,故人武才人居于此軒。想起昔日曾有一面之緣,其性聰慧,頗通文墨。如今北伐大捷,四海升平,正是宮中上下同沐恩澤之時。卻不知為何,此軒竟如此……清寂?連份例用度,似乎也頗為拮據(jù)?”
她的話語不帶絲毫煙火氣,仿佛只是隨口一問,但每一個字都像無形的針,刺在王氏的心上。尤其是那句“北伐大捷,四海升平,正是宮中上下同沐恩澤之時”,更是將她打壓武媚的行為,隱隱置于了不顧大局、苛待宮人的境地。
王氏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她身后的心腹嬤嬤更是冷汗涔涔。
“姑娘說笑了,”王氏勉強(qiáng)維持著笑容,急忙解釋道,“定是下面的人辦事不力,疏忽了!我這便嚴(yán)查!定不會短了武才人的用度!”她轉(zhuǎn)向身后,厲聲道:“還不快去!將芷蘭軒這個月的份例,不,連同上月短缺的,一并立刻補(bǔ)足!炭火、飲食、一應(yīng)所需,皆按才人份例最高標(biāo)準(zhǔn)供給!若有再敢怠慢者,嚴(yán)懲不貸!”
“是,是!奴婢這就去辦!”那嬤嬤如蒙大赦,連忙帶著幾人匆匆離去。
青鸞這才淡淡一笑,那笑容清淺,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太子妃執(zhí)掌內(nèi)務(wù),辛苦了。望能秉持公正,使上下和睦,方不負(fù)殿下信重,亦不負(fù)陛下期望?!彼脑捳Z,既是肯定,也是提醒,更是一種無形的警告。
王氏只覺得一股壓力撲面而來,連聲道:“姑娘提醒的是,本宮定當(dāng)盡心竭力,公正處事?!?/p>
青鸞不再多言,目光再次投向芷蘭軒那扇虛掩的門,仿佛能穿透門板,看到里面那個堅(jiān)韌的靈魂。她沒有進(jìn)去,此刻進(jìn)去,反會為武媚招來更多矚目與潛在的麻煩。她今日前來,目的已然達(dá)到。
“如此,便不打擾太子妃了?!鼻帑[微微欠身,隨即帶著侍女,轉(zhuǎn)身離去,衣袂飄然,仿佛只是偶然路過。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王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青白交錯。她死死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心中又驚又怒,卻更多的是無可奈何。她可以打壓失寵的才人,卻絕不敢得罪這位連陛下都另眼相看、背后似乎站著龐大勢力的“青鸞姑娘”。
“傳令下去,”王氏咬著牙,對身邊剩下的人低聲道,“從今日起,恢復(fù)芷蘭軒一切供給,不得再有絲毫克扣!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再去招惹武才人!”她需要時間,需要重新評估形勢,至少在摸清青鸞對武媚的態(tài)度之前,她必須收斂。
而芷蘭軒內(nèi),或許武媚并不清楚門外這場短暫卻足以改變她命運(yùn)的交鋒,但她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那如同綿綿陰雨般無孔不入的打壓,驟然停止了。久違的炭火被送了進(jìn)來,熱騰騰的飯菜取代了冷粥,甚至連破損的窗欞也有人前來修繕。
絕境之中,甘霖忽降。這一切,都源于那道偶然掠過此地的鸞影,和她那看似隨意、實(shí)則重逾千鈞的幾句話。東宮的風(fēng)向,因青鸞的歸來,開始發(fā)生了微妙而堅(jiān)定的轉(zhuǎn)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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