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蘭軒內(nèi),春日的暖陽透過新修葺好的窗欞,在光潔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諝庵胁辉儆型盏年幚渑c潮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寧靜到近乎凝固的氛圍。武媚坐在臨窗的案幾前,手中雖執(zhí)書卷,目光卻并未落在字句之上,而是微微凝滯,仿佛穿透了軒室的墻壁,落在了東宮那看不見的波瀾深處。
蕭良娣入宮引發(fā)的騷動,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不可避免地擴散到了這處曾被遺忘的角落。即便她足不出戶,那些關于新人如何得寵、如何賜住怡芳苑、如何獲賜厚賞的議論,還是會隨著送份例的宮人、或是偶爾路過院墻外的低語,絲絲縷縷地飄進來。
她靜靜地聽著,面容無波無瀾,如同深潭之水。
那個名喚云裳的小宮女,如今對武媚愈發(fā)親近信賴,此刻正一邊細致地擦拭著多寶閣,一邊壓低聲音,帶著幾分不忿說道:“才人您是沒瞧見,那位蕭良娣,昨日去正殿請安,穿得那叫一個花枝招展,聽說頭上的步搖都快晃到太子妃娘娘臉上去了!也虧得太子妃娘娘大度,還溫言教導她宮規(guī)呢。”
武媚聞言,唇角幾不可察地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教導宮規(guī)?王氏何時變得如此“循循善誘”了?這絕非她的本性。那看似溫和的提點背后,藏著的是不動聲色的貶低與劃界。一句“過于鮮亮跳脫,恐惹非議”,便輕易給蕭氏扣上了“不端莊”、“可能損害東宮體面”的潛在罪名。而那句“非召不得隨意打擾殿下”,更是直接限制了蕭氏接近李治的最直接途徑。
“太子妃娘娘……確實‘用心’了。”武媚輕聲道,語氣平淡,聽不出褒貶。
云裳沒聽出其中的深意,只當武媚也認同太子妃,嘟囔道:“可不是嘛!要奴婢說,那位蕭良娣也真是……聽說在正殿回話時,眼神亂飄,全無沉穩(wěn),仗著家世好,怕是根本沒把宮規(guī)放在眼里。”
武媚抬眼看了看云裳那副替太子妃打抱不平的模樣,心中微微搖頭。這丫頭心地不壞,卻看不透這其中的機鋒。蕭氏并非不把宮規(guī)放在眼里,而是她根本還未讀懂這宮廷規(guī)則背后的兇險,她那被家族嬌寵出來的直率性情,在這等需要步步為營的地方,本身就成了最大的弱點。王氏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選擇這種“以規(guī)矩為刃”的方式。
她不禁想起自己初入宮時的情形。那時她也曾懵懂,也曾因鋒芒過露而招惹是非,甚至得罪了蕭妃,吃了不少暗虧,才逐漸學會藏拙,學會在逆境中觀察與思考。如今的蕭氏,仿佛是她過去某個階段的映照,只是蕭氏的家世背景,如同一把雙刃劍,既給了她更高的起點,也可能讓她摔得更重。
“家世是倚仗,卻也可能是負累?!蔽涿姆畔聲?,走到窗邊,看著庭院中那幾株梅樹新發(fā)的嫩葉,“旁人因你的家世而忌憚你,也會因你的家世而用更高的標準要求你,一旦行差踏錯,非議便會如影隨形?!?/p>
而她武媚,一無所有,反而落得清凈。不,并非一無所有。她擁有的是這艱難時世磨礪出的心智,是從青鸞身上看到的對“實力”的領悟,是東方墨那枚墨玉所帶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希望與遙遠的指引。
如今的她,已不再是那個只能被動承受命運擺布的才人。她像一個耐心的獵手,又像一個冷靜的棋手,蟄伏于這幽靜的軒室,冷眼旁觀著東宮內(nèi)的風云變幻。
王氏對蕭氏的打壓,從明轉(zhuǎn)暗,這說明了什么?說明王氏也有所顧忌,說明東宮并非她可以一手遮天。這其中的縫隙,或許就是機遇。
蕭氏的入局,分散了王氏大部分的注意力。自己這個“舊人”,尤其是剛剛經(jīng)歷過打壓、看似已然沉寂的“舊人”,反而可能獲得一絲喘息之機,甚至……在無人關注的陰影里,悄然做些什么。
武媚的目光再次變得幽深。她不會主動去招惹蕭氏,那毫無意義,反而可能引火燒身。但她會密切關注,分析王氏的每一個手段,揣摩李治的態(tài)度變化,評估蕭氏的應對及其可能帶來的連鎖反應。
這東宮,就是一盤永遠下不完的棋。新人笑,舊人嘆,都不過是棋盤上棋子的悲歡。而她,不愿再做那顆任人拿捏的棋子。她要積蓄力量,不僅要看懂棋局,更要在將來,擁有執(zhí)子的資格。
軒外,春光正好,鳥鳴啁啾。軒內(nèi),武媚靜立窗邊,身影纖弱卻筆直,如同一株在寂靜中積蓄著所有力量,等待破土而出的幽蘭。她的心,比這春日更加清醒,也更加冷靜。局中局,戲中戲,她已準備好,做一個最耐心的觀眾,和最清醒的潛在參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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