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慶二年的春日朝會,依舊在莊嚴肅穆的紫宸殿進行。只是,在那御座之側,多了一道薄如蟬翼、卻足以隔絕無數(shù)窺探目光的珠簾。簾后端坐的,正是母儀天下、并已開始涉足朝政的皇后武媚。
今日議事的重點,本是西域大捷后的善后與對有功將士的進一步封賞細則。蘇定方奏疏中提及的關于在突厥故地設立羈縻州府、安置歸降部落的建議,引發(fā)了朝臣的熱議。
李治坐于御座,傾聽著臣工們的奏對。兵部、戶部、禮部官員各抒己見,爭論著錢糧調(diào)撥、官職設置、儀制規(guī)格等具體事宜。起初,一切似乎井然有序。
然而,當討論深入到某些關鍵職位的人選,或是某些可能觸及原有邊疆利益格局的政策時,武媚于珠簾之后,那雙銳利如鷹隼的鳳眸,便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些微妙的跡象。
一位出身關隴、素與長孫家往來密切的戶部侍郎,在談及安置降眾所需糧秣時,雖未明確反對,卻屢屢強調(diào)府庫艱難,需“循序漸進”,其言辭委婉,實則隱隱制約著朝廷想要快速推進羈縻政策的步伐。緊接著,另一位由長孫無忌早年舉薦的禮部官員,則在議論封賞規(guī)格時,引經(jīng)據(jù)典,主張對突厥降酋“不宜過分優(yōu)渥,恐失天朝體統(tǒng),亦寒舊附諸胡之心”,其論調(diào)與許敬宗、李義府等主張厚賞以盡快收攏人心者,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些官員,單看其言論,似乎都出于公心,各有道理。但武媚冷眼旁觀,卻見他們在發(fā)言時,目光總會若有若無地掃向文官班首那位始終閉目養(yǎng)神、如同老僧入定般的太尉長孫無忌。而長孫無忌,自始至終未曾發(fā)一言,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殿內(nèi)的一切爭論都與他無關。
可正是這種沉默,這種他麾下官員之間不言自明的默契,讓武媚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卻無處不在的巨大阻力。這阻力并非來自于公開的對抗,而是滲透在政務執(zhí)行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體現(xiàn)在人事任用的每一個角落,形成了一張以長孫無忌為核心,盤根錯節(jié)、深植于朝堂肌理之中的巨網(wǎng)。
她記得,就在不久前,李治欲提拔一位在征西之役中表現(xiàn)出色的寒門將領擔任某處要沖的都護,便是因了幾位與長孫氏關系匪淺的官員聯(lián)名以“資歷尚淺,恐難服眾”為由諫阻,最終不得不改任他職。她也記得,自己曾示意許敬宗推行某項清查田畝、均平賦役的試探性建議,卻在廷議時被幾位“老成謀國”的大臣以“恐擾民滋事,宜緩圖之”為由,輕描淡寫地擱置了下來。而這些大臣,無一例外,都與那位沉默的太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珠簾晃動,發(fā)出細碎清冷的聲響。武媚端坐的身姿未有絲毫改變,面容隱在簾后,看不真切。但那雙置于膝上、籠在寬大皇后袖袍中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緊,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
權力!她心中冷笑。李治是皇帝,她是皇后,他們看似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然而在這紫宸殿上,真正的權力,有多少是被這張無形之網(wǎng)過濾、扭曲甚至阻滯之后,才落到他們手中的?長孫無忌,這個自先帝朝便屹立不倒的元勛,這個曾力主立他人為后、對她多有掣肘的權臣,即便如今表面上收斂鋒芒,但其影響力,依舊如同殿外盤踞的陰云,籠罩著整個朝堂,成為她與皇帝想要真正乾綱獨斷的最大障礙。
朝會在一片看似和諧,實則各懷心思的氛圍中結束。百官行禮告退,李治起身離去。珠簾被宮女緩緩掀起,武媚在侍女的攙扶下站起身,目光最后掃過那空蕩蕩的御座和方才長孫無忌站立的位置,眼神冰冷而堅定。
回到皇后寢宮,她屏退了所有宮人,獨自立于軒窗之前。窗外春光明媚,鳥語花香,卻無法驅散她心頭的寒意。
“不能再等了……”她低聲自語,聲音雖輕,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這朝堂,這天下,必須只能有一個聲音!任何阻礙,都必須被清除!而眼下,這最大的阻礙,便是以長孫無忌為首的那群盤踞要津、把持朝政的元老勛貴。
直接撼動長孫無忌,時機尚未成熟,風險太大。但,再堅固的堡壘,也有其薄弱之處。欲伐巨木,先斷其根;欲倒高墻,先掘其基。
一個清晰而冷酷的策略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剪除羽翼,孤立核心。先從那些依附于長孫無忌、且自身并非無懈可擊的黨羽開始,逐個擊破,一步步瓦解這張看似牢不可破的權力網(wǎng)絡。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箭矢,已然瞄準了第一個目標。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在這位皇后的心中,正式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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