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宮的夜色,比長安似乎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沉靜,或許是新城尚未被太多過往浸染之故。武后寢宮內(nèi),燭臺高擎,將室內(nèi)映照得亮如白晝,卻又被重重紗幔柔化了光線,顯得既明亮又私密??諝庵袕浡逖诺陌俸舷?,試圖驅(qū)散白日里沾染的繁雜氣息。
武后并未卸下繁復(fù)的宮裝,只是除去了沉重的頭飾,烏發(fā)松松挽起,更襯得頸項修長,面容在燈下光潔如玉,眼神卻銳利如常。她正坐在一張鋪著軟錦的榻上,手持一卷書冊,卻并未真正看進(jìn)去,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李治踏入寢宮時,步履比平日略顯沉重。他揮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宮人,殿內(nèi)便只剩下他們二人。他沒有立即說話,而是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透著一股難以排遣的郁結(jié)。
武后放下書冊,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眼看他:“陛下今日,似有心事?可是因西突厥大捷,尚有未盡之意?”她的聲音平和,卻帶著洞悉一切的敏銳。
李治轉(zhuǎn)過身,臉上沒有了朝堂上的威儀與笑意,只剩下深深的疲憊與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慮。他走到武后對面的繡墩坐下,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干澀:“媚娘,今日捷報,你亦聽聞。蘇定方之功,自當(dāng)褒獎。然則……捷報之中,屢有‘天佑’、‘神秘指引’之語,朕……心中難安?!?/p>
他抬眼看向武后,目光復(fù)雜:“你可知,朕還是晉王時,曾遇一青衣人……”
他難得地提起了那段塵封的往事,提到了那云霧中的邂逅,那直指人心的點撥,以及那枚伴隨他多年的墨玉,還有那句“保持本心,明辨迷霧”的贈言。
“……朕一直以為,那只是年少時的一段奇遇,一份機(jī)緣??扇缃窨磥?,”李治的指尖無意識地在膝上敲擊著,“這青衣人,是否他背后可能存在一股力量,絕非尋常或者說,青衣人與這股力量有某種關(guān)系。西突厥之戰(zhàn),他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提供如此精準(zhǔn)的情報,其網(wǎng)絡(luò)之深,能量之大,實在令人……心驚。”
武后靜靜聽著,面上波瀾不驚,唯有在李治提及“青衣人”與“墨玉”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與算計。待李治言畢,她并未立刻回應(yīng),而是起身,親自為他斟了一杯溫?zé)岬陌采癫瑁f到他手中。
“陛下所慮,正是臣妾所憂。青衣人與這股力量可能有一定關(guān)系?!彼穆曇粢琅f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分析意味,“此等力量,能于千里之外,洞察敵軍動向,助我大唐決勝。此為其一利,亦為其一害。”
她踱步到李治面前,目光如炬:“利在,其力或可為我所用,掃平邊患。害在,”她語氣陡然轉(zhuǎn)沉,“此力不受朝廷節(jié)制,不遵陛下號令。今日可助唐破突厥,他日若調(diào)轉(zhuǎn)矛頭,窺探宮闈,干預(yù)朝政,甚至……行那傾覆之事,又當(dāng)如何?”
她的話,如同冰錐,一字字敲在李治心上,將他心中那模糊的不安,徹底勾勒成清晰的威脅。
“陛下,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武后微微俯身,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更何況,此力潛藏于九地之下,無形無影,比明面上的權(quán)臣,更為可怕!必須查明其底細(xì),知其首領(lǐng),曉其目的,斷其脈絡(luò)!”
李治握著微溫的茶杯,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朕亦有此意。只是……此人行蹤莫測,其組織更是隱秘,從何查起?”
武后的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陛下,青衣人就是東方墨。你莫非忘了?與這青衣人關(guān)系匪淺,且同樣‘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還有一人。”
李治瞳孔微縮:“你是說……兕子?”
“不錯。”武后直起身,鳳眸中寒光閃爍,“晉陽公主‘早逝’,本就存有疑點。她與那東方墨過往甚密,其后雙雙不知所蹤。臣妾以為,從此處著手,或可找到突破口。重新秘密核查晉陽公主‘病逝’前后所有細(xì)節(jié),查訪其舊日侍從、醫(yī)官,乃至感業(yè)寺中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只要能找到與他們相關(guān)的線索,順藤摸瓜,不信揪不出這‘墨羽’的尾巴!”
她的分析條理清晰,目標(biāo)明確,瞬間為茫然的調(diào)查指明了方向。李治看著她冷靜而銳利的側(cè)臉,心中那份因迷霧而產(chǎn)生的躁動,似乎也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放下茶杯,眼中最后一絲猶豫盡去,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決絕。
“就依媚娘所言?!彼谅暤溃按耸?,需絕對機(jī)密?!?/p>
武后頷首:“臣妾明白。當(dāng)動用絕對忠誠之心腹,暗中進(jìn)行?!彼虼巴鉄o盡的黑暗,語氣森然,“無論這迷霧多深,藏得多隱秘,既已顯形,便休想再逃脫。這大唐的天下,只能有一個聲音,那便是陛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