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沉靜下來,唯有更漏滴答,規(guī)律地丈量著時光。李治心中那根因父皇肯定而稍弛的弦,隨著李世民目光的轉(zhuǎn)向,倏然再次繃緊。
李世民并未回到御榻,而是踱至窗前,望著窗外被烈日曬得有些發(fā)蔫的芭蕉葉,背影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挺拔,也格外深沉。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等待李治心中那番關(guān)于“撫民吏治”的余韻徹底沉淀。
忽然,他轉(zhuǎn)過身,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考校與引導(dǎo),而是變得銳利如刀,直刺李治眼底深處,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治兒,你方才所言,皆是煌煌正道,廟堂明策。然則,這世間事,尤其是這掌控萬里江山的帝王術(shù),并非總是非黑即白。”
他微微停頓,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烙印在空氣中:“此次東征,進(jìn)軍路線之精準(zhǔn),每每直擊敵軍薄弱之處;情報獲取之及時,敵營動向幾如親見;乃至高句麗內(nèi)部,關(guān)鍵時刻總有將領(lǐng)離心,堡壘不攻自破……這一切,順利得近乎異常。太子,”他緊緊盯著李治,語氣加重,“你可知,這軍功捷報的背后,除了明面上的將士用命,還有一股‘暗流’在悄然助推?”
李治的心臟猛地一沉,仿佛被無形的手攥緊。他最擔(dān)憂,也最無法回避的問題,終究還是被父皇如此直接地攤開在了面前。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額角甚至沁出了細(xì)微的冷汗。他感到口中有些發(fā)干,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他知道,此刻任何掩飾或推諉都是徒勞,甚至可能引來父皇的失望與猜忌。他必須直面這個問題。
“父皇明察萬里,”李治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穩(wěn)住聲線,盡管那聲音比平時略顯低沉,“兒臣……確實知曉一些。”他選擇坦承,但措辭極為謹(jǐn)慎,“兒臣所知,乃是一名為‘墨羽’的組織,及其首領(lǐng),東方墨先生。”
他抬起眼,迎向父皇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開始簡述,語速不快,力求清晰準(zhǔn)確:“據(jù)兒臣了解,此組織非官方所屬,行事隱秘,網(wǎng)絡(luò)遍布甚廣。此前北伐薛延陀,我軍能精準(zhǔn)尋得敵軍糧草囤積之地,并策動其內(nèi)部離心,背后便有‘墨羽’北疆情報網(wǎng)的影子。此次遼東之戰(zhàn),其‘墨網(wǎng)’想必亦提供了關(guān)鍵助力,方能使我軍如臂使指。”
李治的敘述,既點明了“墨羽”的存在與能量,強調(diào)了其“能補益國事”的客觀效用,將東方墨與“墨羽”的功勞限定在“間接助力”的框架內(nèi),這是一種精妙的平衡。他試圖呈現(xiàn)一個客觀的觀察者視角。
然而,在陳述完這些“事實”后,他的眉頭微微蹙起,語氣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難以完全掩飾的憂慮:“此組織能量巨大,手段莫測,其所行之事,有時確與國策暗合,能收奇效。然則……”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尋找最恰當(dāng)?shù)脑~語,最終帶著深深的忌憚?wù)f道:“然則其行事不依常理,不受律法規(guī)制,更不屬任何官署管轄。猶如一柄無鞘之利刃,雖能傷敵,卻不知何時會反傷其主。兒臣……兒臣對其行事莫測、不受掌控之處,實難心安。長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p>
這番話,將他內(nèi)心對“墨羽”那種既倚重又忌憚,既欣賞其能又恐懼其不可控的復(fù)雜矛盾心態(tài),表露無遺。他站在儲君的角度,擔(dān)憂著這股超然于廟堂體系之外的力量,最終會成為動搖國本的隱患。說完,他垂下目光,等待著父皇的裁決,心中充滿了忐忑與不安。父皇會如何看待他這番夾雜著私慮的公論?
喜歡千年一吻請大家收藏:()千年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