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圖長老的囚所,并非普通牢獄,而是一處位于盤蛇島北部臨海峭壁下的天然石窟。洞口低矮,終年彌漫著陰冷潮濕的咸腥氣息,僅有高處一道狹窄的巖縫能透入些許微弱天光,映照出石壁上滑膩的苔蘚與滴滴答答滲落的水珠。他被粗暴地推搡進來,沉重的鐵鏈鎖住了他的手腳,另一端深深嵌入身后的巖壁。
黑暗中,他背靠冰冷粗糙的巖石,能清晰地聽到洞外海浪永無休止地拍打崖壁的轟鳴。那聲音,曾經(jīng)是他熟悉的、代表著力量與廣闊的海洋之音,此刻卻如同敲擊在他心頭的喪鐘,沉悶而絕望。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的不是對自身命運的恐懼,而是那些追隨他的部落子民——那些在黑森林中矯健穿梭的獵手,那些在作坊里精心打磨黑石的匠人,那些圍坐在篝火旁聽他講述古老傳說的孩童……庫托和烏洛,會對他們做什么?一種蝕骨的無力和憤怒幾乎要將他吞噬。他攥緊拳頭,鐵鏈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在這與世隔絕的石窟中顯得格外凄涼。他畢生致力于維護部落的團結(jié)與存續(xù),最終卻換來了族人的滅頂之災(zāi)?海蛇之神啊,你若真有靈,為何不降下雷霆,懲戒這背棄誓言的暴君!
幾乎就在波圖被囚禁的同一時刻,位于盤蛇島西側(cè)、原本以寧靜富饒聞名的“漁歌灣”,已化作了人間煉獄。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數(shù)十艘海蛇部的戰(zhàn)船,如同真正的海蛇般,悄無聲息地切開了平靜的海面,借著微弱的星光和對水流的熟悉,迅速包圍了“漁歌”部落傍水而建的村落。沒有警告,沒有宣戰(zhàn),第一波淬毒的吹箭如同疾風(fēng)驟雨般射向了還在睡夢中的村落哨塔和巡邏的戰(zhàn)士。
當(dāng)凄厲的警報聲終于劃破夜空時,已經(jīng)太晚了。兇悍的海蛇部戰(zhàn)士如潮水般涌上岸,他們臉上涂抹著象征殺戮的油彩,眼中閃爍著掠奪與毀滅的興奮光芒?;鹧嫠查g在茅草覆頂?shù)哪疚萆细Z起,濃煙滾滾,夾雜著驚惶的哭喊、垂死的哀嚎和兵刃砍入骨肉的可怕悶響。
“漁歌”部落的戰(zhàn)士們倉促應(yīng)戰(zhàn),他們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和保衛(wèi)家園的決死之心進行著頑強的抵抗。魚叉與彎刀在海灘、在巷道、在燃燒的屋舍間激烈碰撞。一位年輕的“漁歌”戰(zhàn)士,他的父親或許正在那被突襲的圣地石壇上遭受囚禁,他目眥欲裂,怒吼著將魚叉刺入一名入侵者的胸膛,但隨即就被側(cè)面襲來的另一把彎刀劈開了肩膀,鮮血噴濺在身后燃燒的圖騰柱上,將那雕刻的海浪紋路染得一片暗紅。婦女抱著孩童試圖逃向密林,卻被呼嘯而來的箭矢射倒,孩子凄厲的哭聲瞬間被更大的喧囂淹沒。海面上,幾艘試圖突圍求援的“漁歌”小船,也被守候在外的海蛇戰(zhàn)船輕易追上,船毀人亡,血水染紅了一片海域。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屠殺。失去了統(tǒng)一指揮,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漁歌”部落的抵抗在訓(xùn)練有素、早有預(yù)謀的海蛇部精銳面前,如同脆弱的浪花拍擊在礁石上,迅速瓦解、破碎。
幾乎相同的慘劇,也在“黑森”部落的林間寨墻上同步上演。密集的火箭如同流星般射入木質(zhì)的寨墻和屋舍,濃煙與火光遮蔽了天空。擅長林間狩獵的“黑森”戰(zhàn)士利用地形節(jié)節(jié)阻擊,給入侵者造成了不小的傷亡,但在絕對的數(shù)量優(yōu)勢和烈火的無情吞噬下,寨門最終被巨木撞開,血腥的巷戰(zhàn)在每一寸熟悉的土地上展開,昔日的家園淪為修羅場。
盤蛇島主島,那幽暗的石殿內(nèi)。
庫托聽著遠方隱約傳來的、被海風(fēng)送來的廝殺聲與看到西面天際被火光映紅的夜色,臉上露出了殘忍而滿足的笑容,他大口灌下渾濁的烈酒,仿佛飲下的是勝利的瓊漿。而烏洛,則靜靜立于殿門處,遙望著那片燃燒的天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眼睛,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幽深得如同噬人的海溝。他輕輕摩挲著腰間一枚新得的、由某種黑色怪鳥翅骨打磨而成的飾物,仿佛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而那藝術(shù)品,正是由他親手策劃、正在上演的血與火之歌。
清洗,正在高效而冷酷地進行。反對的聲音被物理抹除,他們的部落正被強行納入庫托父子的直接掌控。海蛇部看似在血腥中完成了內(nèi)部的“統(tǒng)一”,權(quán)力前所未有地集中到了這對父子手中。然而,那彌漫在群島間的血腥氣息,那無數(shù)枉死的冤魂,那被武力強行壓制的仇恨與恐懼,真的能鑄就堅不可摧的堡壘嗎?或許,那被鮮血浸透的島礁之下,早已埋下了足以將整個“海蛇”炸得粉身碎骨的烈焰種子。裂痕,已非暗涌,而是化作了肉眼可見的、深可見骨的傷口,在這南海的夜色中,無聲地滲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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