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輪廓在夜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巍峨而沉默。在“墨羽”無聲的引導(dǎo)下,青鸞與東方墨避開所有明崗暗哨,如兩縷輕煙般融入皇城深邃的陰影里。沒有驚動任何人,他們徑直來到了李世民日常批閱奏章、偶爾休憩的甘露殿側(cè)殿。
殿內(nèi)燭火通明,卻只映照著李世民獨自一人的身影。他并未身著龍袍,僅是一襲常服,負手立于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在燭光下拉得悠長,竟透出幾分難以言說的孤寂與疲憊。內(nèi)侍早已被他屏退,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異樣的靜默,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當(dāng)青鸞獨自一人,悄無聲息地踏入殿門時,李世民似有所覺,緩緩轉(zhuǎn)過身。
四目相對。
沒有預(yù)想中的驚呼或震怒。李世民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瞬間掃過她一身利落的江湖勁裝,未施粉黛的臉龐,以及那雙與記憶中嬌憨女兒截然不同的、清亮而堅定的眼眸。他的視線在她肩頭微微異樣的動作上停留了一瞬,那里,衣料之下是包扎好的傷口。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臉上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瞬間的失而復(fù)得的狂喜,有作為父親看到女兒受傷的心疼,更有洞悉一切的深沉與了悟。最終,所有這些情緒都沉淀為一種沉重的平靜。
“你……”李世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打破了凝固的空氣,“終究還是選擇了這條路?!?/p>
青鸞沒有行公主的跪拜大禮,而是以一個江湖兒女的姿態(tài),深深一揖,聲音清晰而冷靜:“父皇,女兒不孝。晉陽公主李明達已‘病逝’于史冊,如今站在您面前的,是青鸞?!?/p>
他們沒有談?wù)摗八蓝鴱?fù)生”。有些真相,彼此心照不宣,遠比撕開來得體面,也更為殘酷。
“青鸞……”李世民重復(fù)著這個名字,仿佛在品味其中的意味,“自由翱翔之鳥?這便是你想要的?”
“是?!鼻帑[抬起頭,目光毫不退縮,“宮闕雖好,非吾鄉(xiāng)。金玉錦繡,縛吾翼。女兒想要的,是宮墻外的天地,是憑手中之劍,行心中之義的自由。此番經(jīng)歷生死,更知此生當(dāng)為何而活?!?/p>
她頓了頓,語氣緩和下來,帶上了一絲真摯的情感:“女兒并非不念父皇養(yǎng)育之恩,不念兄妹情深。只是,若強留于此,徒然讓父皇與九哥(李治)面對一具日漸枯萎的軀殼,最終香消玉殞,豈非更痛?如今女兒雖去,卻得以另一種方式存于世間,望父皇……成全女兒這番私心。”
李世民沉默地聽著,燭火在他剛毅的臉上跳躍。他何嘗不知這深宮對一顆向往自由的靈魂是何等折磨?他曾縱馬天下,開創(chuàng)盛世,內(nèi)心深處何嘗沒有對江湖的些許向往?只是他身為帝王,有必須承擔(dān)的責(zé)任。而他的女兒,替他活出了他無法企及的另一面。
他長長嘆了口氣,那嘆息中充滿了無奈、釋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朕的兕子……真的長大了?!彼昧怂男∶?,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溫情,“你比你那些兄弟們,更有魄力,也更像朕年輕時……那般不顧一切?!?/p>
他走到御案前,拿起一枚通體瑩白、雕刻著蟠龍紋的玉佩,遞到青鸞面前。“此玉佩乃朕隨身之物,見之如朕親臨。江湖險惡,前路未知,帶著它,或許……能在危急時,換得一線生機?!彼麤]有說“調(diào)動兵馬”,那已不可能,這只是一位父親,能給予遠行女兒最卑微、也最沉重的護身符。
青鸞雙手接過,指尖觸及溫潤的玉石,感受到其上傳來的、屬于父親的溫度,眼眶微微發(fā)熱。她再次深深一揖:“女兒……拜謝父皇?!?/p>
“去吧?!崩钍烂褶D(zhuǎn)過身,重新面向窗外,不再看她,聲音恢復(fù)了帝王的沉穩(wěn),卻掩不住一絲揮之不去的落寞,“既名青鸞,便振翅高飛,莫要……再回頭了?!?/p>
青鸞凝視著父親顯得格外孤獨的背影,鼻尖一酸,但她強行忍住了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她知道,此刻的任何留戀,都是對這次告別意義的褻瀆。她緊緊握住手中的玉佩,決然轉(zhuǎn)身,身影融入殿外的黑暗中,再無回首。
殿內(nèi),李世民依舊佇立窗前,良久,才對著空無一人的大殿,發(fā)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低語:
“東方墨……朕將朕最珍貴的明珠,托付于你了。望你……莫負朕望,亦莫負她心?!?/p>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空蕩的殿內(nèi),清冷如霜。一場屬于帝王的、無聲的托付,沉甸甸地落在了這寂靜的深宮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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