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峻峭一些。長安城被連綿的雪粒子敲打著,宮闕殿宇的琉璃瓦積了薄薄一層素白,檐下懸著的冰棱如同倒長的利劍,透著刺骨的寒意。東宮之內(nèi),雖不缺銀炭火盆,但那無孔不入的冷意,依舊能順著門縫窗隙絲絲滲入,沁人心脾。
蕭良娣所居的殿閣,暖香融融,地龍燒得正旺,驅(qū)散了外間的嚴寒。她身著一襲妃色蹙金線海棠紋的宮裝,外罩銀狐裘坎肩,正對鏡描摹著遠山黛。鏡中人兒容顏嬌艷,眉梢眼角皆是精心養(yǎng)護出的風流韻致。然而,那雙嫵媚的眸子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揮散的陰翳與疑慮。
近些時日,太子李治來她殿中的次數(shù)雖未明顯減少,賞賜也依舊豐厚,但她總能捕捉到他一閃而過的恍惚。有時,他批閱著文書,目光會無意識地投向窗外,落在掖庭宮的大致方向,久久不動,那眼神復雜得讓她心驚——有關切,有憐惜,有掙扎,甚至有一絲她從未得到過的、近乎癡迷的溫柔。那不是對她蕭良娣,亦非對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王氏應有的眼神。
更讓她不安的是,半月前一個雪夜,李治莫名煩躁,晚膳用得極少,后來竟摒退左右,獨自一人披著大氅在殿外廊下站了許久,任憑風雪沾衣。她壯著膽子送去手爐,他卻只是心不在焉地接過,目光依舊膠著在那片被雪幕籠罩的、幽深宮苑的陰影里。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片方向,除了幾處早已荒廢的殿宇,便只有……那處名為芷蘭軒的角落。
芷蘭軒。武才人。
這個名字如同鬼魅,再次浮現(xiàn)在蕭良娣的心頭。她不是沒有聽說過這位帝王才人,也曾因李治初春前那次廢亭遙望、回廊偶遇后,自己隨之而來的被打壓而隱隱將怨氣與之關聯(lián)。但她始終認為,那不過是個失寵落魄、茍延殘喘的女子,如同這宮中許多被遺忘的枯骨,遲早會悄無聲息地湮滅在時光里,何以能牽動當今太子,未來天子如此深重的心緒?
她不信,亦不甘。
“采薇,”她喚過貼身的心腹宮女,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厲,“去,仔細打聽一下,那位芷蘭軒的武才人,近來……可有什么特別之處?殿下近期的異常,是否……都與她有關?”她特意強調(diào)了“特別”二字,指甲無意識地掐入了掌心。
采薇是她從家中帶入宮的,最是機靈懂事,聞言心中一凜,立刻領命而去。
不過兩三日,一些零碎的消息便被拼湊起來,經(jīng)由采薇之口,小心翼翼地呈報給蕭良娣。雖無確鑿證據(jù),但李治幾次異常,無論是深夜獨望,還是回廊駐足,其時間、方位,竟都隱隱指向那處清冷的芷蘭軒。甚至有灑掃庭除的低等宮人隱約提及,太子殿下似乎……曾問起過武才人的境況。
殿內(nèi)暖香依舊,蕭良娣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她揮退采薇,獨自對鏡而坐,鏡中嬌艷的容顏似乎都有些扭曲。
為什么?憑什么?
一個相當于幽居冷宮的才人,一個身份如此尷尬微賤的女子,為何能占據(jù)殿下心中那般特殊的位置?她究竟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有何等過人之處,是自己這正值韶華、深受寵愛的良娣所不及的?
強烈的危機感與熊熊燃燒的嫉妒,如同毒蛇般啃噬著她的心。她不能再坐視不理,不能再任由那抹幽影盤踞在殿下的心頭。
她必須親自去看看,去會一會那位武才人,去親手揭開那層迷霧,看看那芷蘭軒中藏著的,究竟是怎樣的禍水紅顏,竟能讓她蕭良娣,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窗外,雪下得更緊了,北風呼嘯,如同她此刻難以平靜的心潮。
喜歡千年一吻請大家收藏:()千年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