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宮城,在舉國縞素的悲慟中,顯出一種異樣的沉寂與忙碌。太極殿的哀哭與承天門的萬民同悲,似乎都未能穿透那重重宮墻,抵達這偏僻角落的芷蘭軒。軒內,依舊是一貫的清冷,只是那冷意中,如今更添了幾分命運懸而未決的蕭索。
武媚獨自立于軒窗前,窗外是宮墻切割出的一小片灰蒙天空。她身著一襲素白宮裝,未施粉黛,容顏在悲戚的底色映襯下,更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蒼白與平靜。太宗駕崩的消息傳來時,她曾隨著眾妃嬪一同跪泣,但那淚水中有幾分是真為那位威嚴的帝王,又有幾分是為自身那愈發(fā)迷茫的前路,連她自己也難以分辨。
先帝崩逝,新皇即位。對于她們這些先帝的才人而言,這無異于天翻地覆。按照宮中舊例,無子嗣的先帝妃嬪,或出家為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或被打發(fā)至冷宮別院,默默無聞直至終老。無論哪一種,都意味著她這朵尚未完全綻放便被移入深宮的花朵,將迅速枯萎,埋葬于這重重宮闕的塵埃之下。
然而,她的心中,除了這慣常的、屬于失勢宮嬪的惶恐之外,卻另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更為復雜的心緒在悄然涌動。
她想起了新皇李治。那個曾經(jīng)在宮廷角落對她投來朦朧目光的太子,那個在她受困于芷蘭軒時,或許曾有過一絲憐憫,卻終究未能、或不敢施以實質援手的年輕儲君。如今,他已是大唐的天子。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與先帝那純粹欣賞或審視的目光不同,里面夾雜著一些她彼時看不懂,如今卻隱約能捕捉到的東西——一種屬于男子對女子的、帶著怯懦與渴望的探究。
這能成為她的轉機嗎?
這個念頭如同暗夜中的一絲螢火,微弱,卻頑強地閃爍著。她深知,這希望何其渺茫,風險何其巨大。新帝初立,內有輔政重臣,外有天下矚目,他豈會、豈敢輕易沾染先帝的宮人?這無異于授人以柄,自毀名聲。
但……若不抓住這絲可能,她的命運,便已注定。
她的腦海中,又不期然地浮現(xiàn)出另一個身影——東方墨。那個曾許下“千年之約”,誓言守護她的隱世奇才,那個她一度視為唯一依靠的男子。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宮闈風波,尤其是上一次蕭良娣構陷,那遲來的、間接的、甚至帶著施舍意味的“解救”,讓那份依賴與信任,已然出現(xiàn)了難以彌合的裂痕。
他的守護,隔著宮墻,隔著時局,隔著那所謂的“大局為重”。在這真正的命運轉折關頭,他能做什么?又能改變什么?
武媚的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可缴降梗克?。這深宮之內,能依靠的,從來只有自己。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要穿透那層層殿宇,望向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紫宸殿方向。眼神中的迷茫與哀戚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與審慎的盤算。
李治的性情,她需再細細揣摩。朝中的格局,她需設法了解。甚至,那看似已成定局的宮規(guī)舊例,也未必沒有可以利用的縫隙。
風險巨大,但回報……或許是掙脫這金絲牢籠,真正觸摸到那足以主宰自身、乃至影響他人命運的權力之柄。
夜色漸深,芷蘭軒內孤燈如豆,映照著武媚沉靜而決絕的側影。她不再是一個只能被動等待命運裁決的深宮怨女,而是在這新舊交替的節(jié)點上,開始以自己的智慧與野心為籌碼,默默編織著屬于她的、險峻而未知的未來。
長安的月色,清冷地籠罩著新舊交替的帝國,無數(shù)人的命運在這一刻被悄然改寫。而在那孤寂的蘭軒之內,一顆屬于武曌的種子,正于悲慟與暗涌的土壤中,破土而出。一個新的時代,不僅僅屬于龍椅上的新君,也屬于每一個在暗流中奮力掙扎、意圖把握自己命運的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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