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宮苑,本該是銀裝素裹的靜謐世界,然而,后宮深處的暗涌,卻比這嚴(yán)寒更刺骨。綺云宮內(nèi),炭火燒得極旺,暖融如春,卻驅(qū)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濃烈火藥味。
王皇后端坐于主位,努力維持著中宮應(yīng)有的端莊與威儀,只是那緊握著鳳座扶手的、微微泛白的指節(jié),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波瀾。她面前,蕭淑妃一身華貴的絳紫色宮裝,環(huán)佩叮咚,并未依足禮數(shù)站立,反而帶著幾分慵懶的倨傲,斜倚在宮女及時搬來的繡墩上,美艷的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皇后娘娘訓(xùn)誡的是,”蕭淑妃把玩著腕上一串晶瑩剔透的翡翠念珠,聲音嬌媚,卻字字帶刺,“臣妾近日確是去兩儀殿勤了些??赡仓?,弘兒(指其子李忠)漸長,陛下關(guān)切皇子學(xué)業(yè),每每召見垂詢,臣妾這個做母親的,總得在一旁陪著不是?總不能因怕人非議,便阻了陛下舐犢之情、天倫之樂吧?”她刻意將“天倫之樂”四個字咬得極重,眼波流轉(zhuǎn)間,盡是挑釁。
王皇后胸口一窒,強(qiáng)壓下翻涌的怒氣。蕭淑妃分明是借皇子之名,行爭寵之實(shí),頻繁截留圣駕,卻偏偏占著“教導(dǎo)皇子”的大義名分,讓她這個無子的皇后,連規(guī)勸都顯得底氣不足,甚至有些……刻薄。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淑妃陪伴皇子,本是應(yīng)當(dāng)。只是陛下日理萬機(jī),龍?bào)w為重。淑妃也當(dāng)時常勸諫陛下,以國事為要,勿要過于操勞?!边@話已是極為克制,帶著皇后對妃嬪和皇帝的雙重關(guān)懷。
豈料蕭淑妃嗤笑一聲,曼聲道:“娘娘此言差矣。陛下圣明,自有分寸。倒是娘娘,執(zhí)掌鳳印,統(tǒng)理六宮,如今連陛下歇息時與皇子共享天倫都要過問,莫非是覺得陛下……不辨輕重,需要娘娘時時提點(diǎn)不成?”她竟倒打一耙,將“干涉圣駕”的帽子反扣了過來!
“你!”王皇后猛地站起身,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蕭淑妃,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那“不辨輕重”四字,如同毒針,狠狠扎在她的心口。她深知李治最厭煩旁人質(zhì)疑他的能力,尤其是來自后宮。
正在這時,殿外傳來內(nèi)侍的通傳聲:“陛下駕到——”
李治踏入殿內(nèi),帶著一身未散的寒氣,眉宇間是顯而易見的疲憊與煩躁。他顯然已在殿外聽到了一些爭執(zhí)。
“怎么回事?”他的聲音帶著不耐,目光在劍拔弩張的兩人之間掃過。
蕭淑妃立刻變了一副面孔,眼圈微紅,楚楚可憐地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哽咽:“陛下恕罪!都是臣妾不好,因著弘兒思念父皇,臣妾便多去了兩儀殿幾次,惹得皇后娘娘不悅,訓(xùn)斥臣妾狐媚惑主,干擾陛下處理朝政……臣妾,臣妾實(shí)在惶恐……”她邊說,邊用絹帕拭著并不存在的淚水。
王皇后看著蕭淑妃這爐火純青的做戲,只覺得一股血?dú)庵睕_頭頂,她張了張嘴,想辯解,卻發(fā)現(xiàn)任何解釋在蕭淑妃這先入為主的哭訴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她看到李治的眉頭皺得更緊,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最終,李治只是疲憊地?cái)[了擺手,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罷了,都少說兩句。淑妃也是關(guān)心皇子,皇后……亦是盡責(zé)。后宮之事,當(dāng)以和睦為要,莫要再起爭執(zhí),徒惹煩憂?!彼⑽瓷罹空l對誰錯,只是各打五十大板,選擇了最簡單也最傷人的“和稀泥”。
蕭淑妃暗中遞來一個得意的眼神,這才“委委屈屈”地謝恩起身。
李治并未久留,象征性地問了幾句宮中用度,便借口前朝還有政務(wù),轉(zhuǎn)身離開了。留下王皇后獨(dú)自站在原地,看著他毫不留戀離去的背影,只覺得那冬日里綺云宮過分的暖意,此刻卻冰冷刺骨,如同她瞬間涼透的心。
殿內(nèi)燭火通明,映照著她依舊華美卻難掩空洞的鳳袍。她緩緩走到梳妝臺前,看著銅鏡中那張雖精心保養(yǎng)、卻已隱約爬上細(xì)紋、更因方才怒氣與委屈而顯得憔悴的面容。曾幾何時,她也是明媒正娶的晉王妃,是父皇親自冊立的太子妃,如今更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可為何,會落到被一個妃妾如此欺凌、連丈夫都不愿為她主持公道的地步?
年華空逝,恩寵不再,連這中宮的權(quán)威,也在這妒海焚天般的爭斗中,搖搖欲墜。一股深沉的無力與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鳳翼已折,她還能憑借什么,在這吃人的后宮里,站穩(wěn)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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