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瀾殿內(nèi),炭火同樣燒得旺,卻莫名透著一股子清冷。殿宇深處,藥香與淡淡的墨香交織,試圖掩蓋那自宮墻外隱隱滲透進來的血腥與恐慌。武媚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參茶,目光卻并未落在茶湯上,而是穿透窗欞上精致的雕花,投向遠處那被宮墻切割得四四方方的、鉛灰色的天空。
蕊兒腳步輕悄地入內(nèi),將剛剛聽聞的、關(guān)于罪詔內(nèi)容的細碎消息,低聲稟報。每一個名字,每一條罪狀,都像投入靜湖的石子,在武媚心中漾開一圈圈冰冷的漣漪。
房遺愛、高陽、薛萬徹……執(zhí)失思力、宇文節(jié)……還有那語焉不詳、卻更令人心悸的“余黨甚眾,仍在窮究”。
初聞之時,她的指尖幾不可察地一顫,涼透的茶湯在杯中晃出一道細微的波紋。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牽涉之廣,罪名之重,超出她的預(yù)料。這已不僅僅是一樁謀逆案,更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政治風暴,要將所有潛在的、可能阻礙某種意志的人與勢力,連根拔起,碾為齏粉。
然而,那瞬間的驚悸過后,便是如同被冰雪浸透般的冷靜。她緩緩放下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溫潤的墨玉。“常守本心,得見真章”——這八字真言在此刻,有了全新的、血淋淋的詮釋。
她的本心是什么?早已不是少女時代那點朦朧的情愫與依賴。這深宮數(shù)年,她看夠了王皇后的虛偽,受夠了蕭淑妃的欺凌,更體會夠了李治那看似深情、實則同樣受制于人的無奈。權(quán)力,唯有將權(quán)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才能保護她想保護的人——比如,她懷中那尚且稚嫩、卻已隱隱成為某些人眼中釘?shù)暮雰骸?/p>
這罪詔,這風暴,表面是針對那些“逆黨”,實則劍指何方?她看得分明。長孫無忌借此不僅在清除異己,更是在立威,在向整個朝堂、乃至向御座上的天子,展示他那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要的,是一個完全聽命于他、無人敢掣肘的朝局。
那么,她自己呢?
武媚的目光愈發(fā)幽深銳利。她得陛下寵愛,又誕下皇子,早已是某些人的肉中刺。如今這風暴一起,看似兇險,卻也未嘗不是一次重新洗牌的機會。王皇后無子,蕭淑妃愚蠢,若能在這滔天巨浪中穩(wěn)住自身,甚至……順勢而為……
她開始在心中冷靜地梳理那份名單。哪些人是長孫無忌必定要除之而后快的,哪些人是可能被無辜牽連的,哪些人……或許可以因其與長孫一黨的矛盾,而成為未來潛在的盟友,或是……可供利用的棋子。她的思緒如同最精密的織機,在恐懼與機遇交織的亂麻中,試圖理出屬于自己的那根線。
危險,如影隨形。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fù)。
但機遇,也藏在這血色的迷霧之后。
她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曾孕育著帝國的未來,也承載著她所有的野心與希望。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如同淬火的寒鐵,所有的柔軟與彷徨都被壓下,只剩下最核心的、對權(quán)力最赤裸也最清醒的渴望。
這一次,她不能再依靠任何人的守護。
李治的寵愛是鏡花水月,東方墨的布局遠水難救近火。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冷靜,以及那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去攫取的——權(quán)力!
殿外,寒風呼嘯,卷著未化的雪粒,拍打在窗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殿內(nèi),武媚緩緩坐直了身軀,脊梁挺得筆直,如同一株在冰雪中悄然蓄力的寒梅,等待著屬于自己的綻放時機,哪怕那綻放,需要穿過尸山血海。冷眼觀局,心已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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