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鷹部的議事廳,并非盤州定海城那般規(guī)整的官署,而是一座依傍著巨大格樹搭建的、極為寬敞的半開放式長屋。屋頂以厚厚的茅草覆蓋,粗大的原木為柱,上面刻畫著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與部落古老的圖騰紋飾。廳內(nèi)光線略顯昏暗,僅靠中央一處石砌火塘以及從屋頂縫隙透下的天光照明,空氣中彌漫著煙火、皮革與某種植物汁液混合的、厚重而原始的氣息。
當(dāng)青鸞與李恪在塔雅的引領(lǐng)下步入時,廳內(nèi)已然坐滿了人。酋長卡穆高踞于火塘正上方一張鋪著完整虎皮的石座上,他那魁梧的身軀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巒,臉上溝壑縱橫,唯有一雙鷹目,銳利如昔,此刻正沉靜地注視著來人。他的下首,分坐著十余名部落長老,他們大多年邁,臉上刺著象征地位與功勛的圖騰,眼神或?qū)徱暎蛞蓱],或帶著隱隱的不安,如同林間警覺的老獸。
塔雅將青鸞和李恪引至火塘前的一片空地上,自己則站到了父親石座的一側(cè),目光灼灼,帶著毫不掩飾的支持。
青鸞步履從容,站定。她先是對著卡穆酋長,依照部落的禮節(jié),微微躬身致意,動作自然而優(yōu)雅,毫無滯澀。隨后,她取出那封東方墨的親筆信,雙手奉上。信函的材質(zhì)與火漆的印記,與這粗獷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莊重。
“卡穆酋長,各位長老,”青鸞的聲音清冷,卻清晰地傳入在座每一個人的耳中,不帶絲毫媚俗,亦無半分怯懦,“墨羽之主,東方墨先生,特遣我等前來,問酋長與諸位安好。感念昔日情誼,先生一直未曾忘懷。”
一位懂些漢話的長老接過信,低聲為卡穆翻譯著??侣犞?,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那握著石座扶手、骨節(jié)粗大的手,微微收緊了些。
青鸞繼續(xù)道,言辭懇切,卻直指核心:“海蛇部庫托父子倒行逆施,已然伏誅,盤蛇島舊貌換新顏,想必諸位已有耳聞。然,巨木傾覆,其下草木難免迎來新的風(fēng)雨?!彼哪抗馄届o地掃過在場的長老,“海蛇部既去,周邊勢力失去制衡,紛爭必起。山鷹部實力雄厚,樹大招風(fēng),未來恐將面臨更多覬覦與挑戰(zhàn),再難如往日般偏安一隅。”
這話語,如同冰冷的匕首,剖開了血淋淋的現(xiàn)實。幾位長老臉色微變,交頭接耳,顯然青鸞的話戳中了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憂慮。
此時,李恪上前一步。他沒有看那些長老,而是將目光坦然迎向卡穆酋長,聲音沉穩(wěn),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通透:“酋長,諸位。在下李恪,忝為墨羽一員。在下來此之前,亦曾困于身份枷鎖,糾纏于權(quán)位恩怨,以為那便是天地間最大的樊籠。”他頓了頓,目光中閃過一絲追憶與釋然,“直至得遇先生,目睹墨羽所為,方知天地之廣闊,個人之渺小。墨羽所求,非是稱霸一方,奴役眾生,而是愿以手中之力,為這紛亂世間,開辟一方秩序,存續(xù)一縷文明之火,使萬民能得安寧,謀發(fā)展?!?/p>
他的話語,與他那明顯不凡的氣度相結(jié)合,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說服力。一個曾經(jīng)身份尊貴(盡管未明言)的人,竟能如此坦然地說出“困于枷鎖”、“個人渺小”之言,并真心推崇那“墨羽所為”,這本身,就比任何華麗的辭藻更能觸動人心。
青鸞適時接回話語,拋出了此行的核心目的:“東方墨先生深知,強扭的瓜不甜,亦非君子所為。故特命我二人前來,誠摯邀請卡穆酋長、塔雅,及部落諸位長老,前往盤州一行。親眼看看,海蛇部覆滅后,那片土地在墨羽治下,究竟變成了何等模樣;親身體驗,一種不同于部落仇殺、依賴于合作與秩序的新生活,能為部族帶來怎樣的未來?!?/p>
她微微提高了聲調(diào),目光清亮:“先生愿與山鷹部,不是作為主仆,而是作為守望相助、互利共贏的盟友與伙伴,共商在這南海之濱,如何應(yīng)對變局,如何謀求更大、更長遠的發(fā)展。此行,非為脅迫,只為展示一種可能,一個山鷹部或許從未想象過的、更加光明的未來?!?/p>
話音落下,議事廳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火塘中木柴燃燒的噼啪聲,以及窗外傳來的、遙遠的林間鳥鳴。卡穆酋長深邃的目光在青鸞和李恪身上來回掃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石座。長老們的臉上神色各異,震驚、懷疑、心動、畏懼……種種情緒交織。塔雅則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眼中充滿了期待。
一幅關(guān)乎部落命運的畫卷,已然在青鸞與李恪的話語中,緩緩鋪陳開來。接受與否,將決定山鷹部是繼續(xù)困守于這日漸風(fēng)雨飄搖的孤島,還是勇敢地駛向那片充滿未知卻也蘊含無限可能的、由墨羽引領(lǐng)的新海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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