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797章 丹墀驟變（第1頁）

顯慶二年初秋的這場大朝會，氣氛從一開始就異乎尋常。天色未明，百官已依序肅立于紫宸殿前寬闊的龍尾道下，獵獵秋風(fēng)卷起官袍的衣角，帶著刺骨的寒意。丹墀之上，金碧輝煌的殿宇在晨曦微光中顯得格外巍峨森嚴，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沉默地俯瞰著腳下的臣子。

李治端坐于御座之上，頭戴通天冠，身著絳紗袍，面容在十二旒白玉珠后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一股沉郁的威壓彌漫開來。御座側(cè)后方，一道薄如蟬翼的明黃色紗簾靜靜垂落，簾后人影綽約，正是當(dāng)今權(quán)傾內(nèi)外的武皇后。她的存在，即使不言不語，也讓整個大殿的空氣凝重了三分。

冗長的常規(guī)奏對按部就班地進行，但許多敏銳的朝臣已然察覺到暗流涌動。侍中韓瑗與中書令來濟立于文官班首，二人皆神色凝重，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終于，在一項關(guān)于漕運的議案議畢，殿中短暫沉寂的剎那，御史臺隊列中，一位被許敬宗牢牢掌控的御史大夫，手持象笏，穩(wěn)步出班，聲音洪亮而帶著刻意營造的激憤：

“臣！彈劾侍中韓瑗、中書令來濟！”

一言既出，滿殿皆驚。雖早有風(fēng)聲，但當(dāng)這利劍真正出鞘時，依舊引得群臣悚然。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御史身上，又小心翼翼地瞥向御座和紗簾之后。

那御史顯然有備而來，侃侃而談，將許敬宗與李義府在密室中羅織的罪名一一拋出：“韓瑗、來濟，身居宰輔，不思報國，反與逆臣褚遂良結(jié)為朋黨，書信往來，誹謗朝政，怨望圣上！其奏對章疏，字里行間，暗藏譏諷，訕謗君上，影射皇后，更對太子殿下出言不遜，其心叵測，其行當(dāng)誅！”

他一條條陳述著那些被曲解、被放大的“罪證”，引述著被威逼利誘而來的“人證”供詞，言辭鑿鑿，仿佛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每一頂帽子扣下來，都足以讓聽者心驚肉跳。

“一派胡言！”韓瑗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他猛地踏出一步，花白的須發(fā)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面向御座，聲音悲憤而蒼涼，“陛下！臣韓瑗，受先帝遺命，輔佐陛下，兢兢業(yè)業(yè)，從未敢有片刻懈?。〈说戎缚?，純屬構(gòu)陷！褚遂良被貶，乃國法使然，臣與之雖有同僚之誼，絕無私下交通！至于訕謗君上、非議儲君，更是無中生有，惡毒至極！臣之奏對，字字句句皆出于公心，天地可鑒！”

來濟也緊隨其后，他性格更為剛直，此刻已是滿面通紅，怒目圓睜：“陛下！許敬宗、李義府等人，乃讒佞小人！彼等羅織罪名，構(gòu)陷忠良，意在攪亂朝綱，獨攬大權(quán)！臣等之心，昭昭可對日月！若因臣等昔日秉持公義，反對廢后而易儲，便遭此報復(fù)，豈不令天下忠臣寒心？！請陛下明察，勿信讒言！”

兩位老臣的辯駁擲地有聲，帶著一股絕望的剛烈，在大殿中回蕩。不少與韓、來交好或同情他們的官員，面露不忍，卻無人敢在此時出聲。整個朝堂，靜得只能聽到殿外呼嘯的風(fēng)聲和韓瑗、來濟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投向了那至高無上的御座。

李治端坐不動，旒珠遮蔽了他眼中的情緒，只能看到他緊抿的嘴唇和下頜繃緊的線條。他沉默著，這沉默如同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他在權(quán)衡，在判斷，或者說，在等待某種暗示。

終于，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瞬間凍結(jié)了韓瑗與來濟眼中最后一絲希望：

“韓瑗，來濟?！?/p>

“臣在！”兩人同時應(yīng)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爾等身為宰相，不能調(diào)和鼎鼐，反而結(jié)黨營私，怨望君上，訕謗朝政……更有甚者，竟敢非議儲君，動搖國本。”李治的聲音平穩(wěn)得可怕，一字一句，如同冰錐，“御史所劾，證據(jù)確鑿，爾等尚敢巧言令色，強詞狡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