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沒見到聶柱?”胡偉來到辛凱旁邊,低聲問道。
“沒有!這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溜走了。”辛凱很是厭煩地回道。
“估計壓根不是溜,他根本沒來,沒出知青大院!”胡偉眼神望著遠處的東嶺,透著一股寒冷之氣。
“估計又在備戰(zhàn)高考了!”辛凱很是反感這個話題。當(dāng)初最反對、最質(zhì)疑高考恢復(fù)消息的就是這個聶柱,沒想到現(xiàn)在最上心的卻是這個家伙。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辛凱最反感這號人。
“骨子里壞透了!他想得到的東西,非得先壞了別的好事,讓別人得不到?!毙羷P這種感覺恰好跟胡偉同頻共振了。
“胡偉哥,你得想辦法好好整治這個刺頭兒,要不然,以后這個隊伍不好帶了。”辛凱提醒到。
胡偉的記憶閃回:一大早,知青點院子里磨刀石“嚯嚯”作響,火星四濺。唯獨聶柱,像尊石佛蹲在冰冷的青石碾子上。左手攥著卷滿大蔥、醬汁淋漓的煎餅,咬得咔嚓作響,酥脆的餅皮簌簌掉落在腳邊,引得幾只土狗幼崽圍著石碾子搖尾乞憐,眼巴巴瞅著。
聶柱眼皮都不抬一下,右手死死捧著那本卷了毛邊的書,眼睛像被強力膠粘在了字里行間,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方紙頁。當(dāng)下工的鈴聲響徹云霄,人群蜂擁沖向操場時,胡偉才驚覺,這小子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號了!
一股邪火“噌”地從胡偉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好??!昨夜的月光酒,掏心窩子的話,拍著胸脯的保證,全他么喂了狗!晨露都沒干透,那些熱乎勁兒就蒸發(fā)得干干凈凈!什么同心協(xié)力?狗屁!還是該偷懶的偷懶,該抱怨的抱怨!合著只能圍著鍋臺同甘,一到田間地頭就得獨咽這份苦果?
胡偉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自嘲:也對,本就是天涯淪落人,萍水相逢,誰真把誰當(dāng)回事?責(zé)任?狗屁責(zé)任!
聶柱的缺席,像一根毒刺,狠狠扎進了所有正在賣力揮舞鐮刀的知青和社員心里。
“呸!又是聶柱這小子!”高衛(wèi)東第一個發(fā)難,鐮刀“哐當(dāng)”往地上一拄,夸張地揉著太陽穴,嗓門扯得比大喇叭還響:“哎呦喂!我這腦仁兒突突地疼,準(zhǔn)是昨夜著了涼風(fēng)!”旁邊幾個埋頭苦干的社員偷偷抬眼,瞥見高衛(wèi)東紅光滿面,哪有半點病容?誰不知道上月?lián)岥溩?,他也是這套路?這分明就是要躺平的前奏!有人小聲嘀咕:“跟他學(xué),明兒我也頭疼!”
高衛(wèi)東見胡偉沒反應(yīng),越發(fā)來勁,拖著那令人牙酸的戲腔,鐮刀尖戳著地皮劃拉:“不患寡而患不均吶……安無傾?”這話像點燃了導(dǎo)火索,原本壓抑的牢騷瞬間變成了公開的喧嘩。怨毒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向胡偉的后背,私語匯成清晰的暗流:“胡偉這隊長當(dāng)?shù)酶C囊!”“就是個擺設(shè)!”“聶柱是他爹?這么護著?”
偏偏胡偉脖子一梗,吼了回去:“工分換糧食!多勞多得,少干少得!天經(jīng)地義!”他固執(zhí)地認為,聶柱自己餓肚子是活該,別人管不著??伤麎焊鶝]意識到,他腰間那枚象征生產(chǎn)隊權(quán)威的銅哨,正在這放任自流中快速銹蝕、黯淡無光。他不懂,在其位,不硬起手腕管事兒,就是最大的失職!
一旁正在忙碌的辛凱見狀也開始力挺胡偉,怒吼道:“都別吵吵!把力氣用在刀刃上!”
“咔嚓!”“咔嚓!”玉米地里響起了一陣猛砍玉米桿的聲音,這氣勢就跟上陣殺敵一樣!
功夫不大,尖銳的危機感終于刺破了胡偉那點“天經(jīng)地義”的固執(zhí)!這得多虧了喬慧。這姑娘趁人不備,貓著腰,扯著沾滿泥土的圍裙角,像只受驚的兔子溜到胡偉身邊,壓低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急迫:
“胡隊長!天塌了!”她飛快地左右瞟了一眼,聲音壓得更低,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高衛(wèi)東領(lǐng)頭,好幾個都攛掇好了!聶柱要是今天還不露面干活兒,明兒個……明兒個大伙兒全罷工!當(dāng)甩手掌柜!”她特意把“甩手掌柜”四個字咬得又重又狠,仿佛要把這四個字釘進胡偉的腦門里。她那添油加醋的描述里,眾人已然同仇敵愾,只差聶柱這根導(dǎo)火索引爆全面崩盤。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寒意瞬間攫住了胡偉的心臟!聶柱!這個油鹽不進的刺頭!他竟然成了點燃整個火藥桶的那顆火星!胡偉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絕不是聶柱一個人偷懶那么簡單!這是赤裸裸的“破窗效應(yīng)”——一扇窗被打破無人管,所有的窗都會遭殃!更是殘酷的“馬太效應(yīng)”——代表強者的偷懶者越是得勢,就更肆無忌憚,那個代表弱者的勤懇者越是心寒怠工!
聶柱這看似孤立的舉動,像一把鈍刀,精準(zhǔn)地捅在了胡偉最脆弱的地方——他剛剛在眾人心中艱難重建的、那點因犧牲而換來的威信!也徹底踐踏了他作為生產(chǎn)隊長的底線!
轟——!
長久積壓的憋屈、被輕視的憤怒、權(quán)威被挑釁的恥辱、還有對可能失控局面的恐懼……所有情緒瞬間被引爆!胡偉雙眼赤紅,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公牛!他猛地將手中剛掰下的、沉甸甸的金黃玉米棒子,像投擲炸彈一樣狠狠砸進旁邊的籮筐里!巨大的撞擊力讓籮筐猛地一晃,金黃的玉米粒迸濺出來!
下一秒,胡偉手中的鐮刀寒光一閃!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會身后或驚愕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轉(zhuǎn)身,像一頭發(fā)狂的犀牛,踩著田埂上枯死的雜草,帶著一股要摧毀一切的蠻橫氣勢,朝著知青大院的方向,殺氣騰騰地沖了回去!腳下的枯葉被他踩得發(fā)出清脆又絕望的碎裂聲。
“聶柱!”胡偉的怒吼在胸腔里翻滾,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作響,“老子今天不把你個混賬東西的驢脾氣扳直了,我胡偉的名字倒過來寫!”他攥著鐮刀柄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慘白,青筋根根暴凸,仿佛那不是鐮刀,而是即將劈開頑石的利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