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天上的雷聲剛炸響,地上又傳來一陣“滾雷”——那是洪水沖破院門的巨響,木門“哐當(dāng)”被撞飛,墻體“嘩啦啦”往下塌,土坯房的泥墻被泡得發(fā)軟,像面團(tuán)似的往下掉泥塊。
瞬間,黑夜里闖進(jìn)來一條猛獸,吞沒了村口的老槐樹,卷走了低矮的牛棚,渾濁的浪頭拍打著土坯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轉(zhuǎn)瞬又猛地掀起灶臺上的鐵鍋。水花裹挾著泥沙撞進(jìn)窗欞,睡夢中的人還未睜眼,就被一股腥冷的蠻力掀翻在地,緊接著,無邊的黑暗與冰冷便涌了過來。
子夜時分,一道接一道的閃電把夜空劈得慘白,照亮了滿地狼藉:村口的老槐樹被沖得歪歪斜斜,雞窩被卷進(jìn)洪水里,雞鴨的慘叫聲混著洪水的嘶吼,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王老漢還在炕上睡得死沉,手里攥著下午嘲笑知青時抽的旱煙袋,煙桿上的銅鍋還泛著光。洪水撞開房門的瞬間,他迷迷糊糊聽見“嘩啦啦”的水聲,還以為自己夢見躺在小船上順流而下??赡撬曉絹碓浇絹碓巾?,甚至能感覺到炕席在微微晃動——他猛地想起胡悅說的“百年不遇暴雨”,心里“咯噔”一下,瞬間清醒了。
黑咕隆咚的屋里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見洪水“咕嘟咕嘟”往屋里灌的聲音,王老漢伸手一摸炕頭,指尖立馬沾了冰涼的水。“不好!被淹了!”他剛喊出聲,一道閃電“咔嚓”劃破夜空,借著那瞬間的光亮,他看清了——水面已經(jīng)漫到炕沿,半扇窗戶和半扇房門浮在水上,像兩片飄在湯里的菜葉。
他慌忙去摸炕頭的手電筒,手指卻在水里摸到個冰涼的東西——是他白天納涼時用的蒲扇,早就被洪水泡得發(fā)脹?!熬让。 蓖趵蠞h歇斯底里地喊,可外面的雷聲、雨聲、洪水聲太大,他的喊聲很快就被吞沒。突然,“轟隆”一聲巨響,一塊巨石砸穿了后墻,泥土和石塊嘩啦啦往下掉,王老漢嚇得趕緊往炕角縮,差點掉進(jìn)水里。
村里到處都是哭喊和求救聲:有人被倒塌的墻體砸中,悶哼一聲就沒了動靜;有人在睡夢中被洪水嗆醒,剛爬起來就被泥浪推倒;還有人想往外跑,卻被湍急的洪水卷著撞到樹干上,疼得直哭。直到這時,社員們才真正明白——胡悅說的洪災(zāi),真的來了!
“往大隊部跑!跟著煤油燈的光跑!”黑暗里突然傳來胡悅嘶啞的喊聲,那聲音雖然虛弱,卻像一道救命符,讓慌亂的人們瞬間有了方向。他們突然想起那些被嘲笑的演練路線——此刻每個岔路口都有知青舉著煤油燈,昏黃的燈光在黑夜里晃啊晃,像黑海里的一座座燈塔,指引著逃生的方向。
人們顧不上穿鞋,顧不上拿東西,有的蹚著齊腰深的洪水往前游,有的扶著墻根慢慢挪,還有的背著老人、抱著孩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大隊部奔。淌過深水區(qū),到了水只沒過腳踝的地方,社員們立馬瘋跑起來,越往前跑,聚集的人越多,原本冷清的逃生路,很快就擠滿了求生的人。
劉翠翠攙扶著她娘,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水里走,渾濁的洪水漫過她的膝蓋,冰涼的水刺得她腿發(fā)麻。突然,她看見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胡悅正把一個鋁盆放進(jìn)水里,讓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坐在盆里,自己則蹚著水,一手扶著盆沿,一手劃水,一趟趟把老人往高地上送。鋁盆在水里晃啊晃,胡悅的褲腿早就被泥水浸透,頭發(fā)貼在臉上,臉上全是泥點,可她的眼神卻格外堅定。
等人們跑到平時演練的聚集地——大隊部前面的山石高崗時,才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烏泱泱擠滿了人。有人戴著斗笠,有人打著破雨傘,還有人什么也沒帶,渾身濕透地站在雨里,呆呆地望著山下——那里原本是他們的家、他們的田、他們存放糧食的倉庫,現(xiàn)在卻被一片渾濁的洪水淹沒,只能看見幾截露在水面上的房梁,在風(fēng)雨中搖搖欲墜。
不知道臉上的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人們都低著頭,有人小聲啜泣,有人默默抹眼淚,空氣里滿是悲傷和絕望。直到胡悅領(lǐng)著知青們,用鋁盆、木桶載著老人和孩子,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高崗上,社員們才齊刷刷地站起來,朝著胡悅的方向行注目禮——沒有一個人說話,但那些昨天還嘲笑知青“瞎折騰”的人,全都羞愧地低下頭,不敢跟胡悅對視。
天蒙蒙亮?xí)r,雨終于小了些。劫后余生的人們站在高崗上,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fā)抖。華慶軍正拿著個小本子清點人數(shù),他的軍綠色襯衫少了一只袖子,露出胳膊上結(jié)著痂的傷口——那是剛才救一個被困孩子時,被倒塌的木梁劃傷的。胡悅癱坐在泥地里,腳上的解放鞋早就不知去向,只能用撕碎的襯衫布條裹著腳,布條上還滲著血,那是被水里的碎石子劃破的。
趙利民蜷縮在人群最后,脖子上還掛著沒來得及戴上的護(hù)堤袖標(biāo),臉色蒼白得像紙。當(dāng)他看見胡悅拖著傷腿,吃力地去扶一個差點摔倒的孩子時,突然像失憶的人恢復(fù)了記憶,猛地站起來,大聲喊著幾個小隊隊長的名字:“快!集合!統(tǒng)計受損情況!組織人去清理道路!”遠(yuǎn)處又傳來“轟隆”一聲——又一段堤壩垮了,但人們心里都清楚:堤壩垮了可以重建,家園毀了也能重建,只要人還在,就有希望。
洪水退到腳踝時,日頭已經(jīng)西斜。胡悅踩著沒腳踝的泥漿,領(lǐng)著知青們挨家挨戶登記受損情況。她的膠鞋底黏著好幾片碎瓷片,其中一片還帶著青花色——那是盛嬸家祖?zhèn)鞯那嗷ㄍ?,昨天還看見盛嬸用它盛飯,現(xiàn)在卻碎成了片,混在泥里。每到一戶,社員們都拉著胡悅的手,眼里滿是感激:“胡干事,多虧了你??!要是沒你組織演練,俺們恐怕都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