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jī)緩緩開動,六個穿著新裝的年輕人緊緊抓著車斗欄桿,臉上滿是不舍,又帶著對未來的憧憬。軍綠色的衣角在晨風(fēng)里翻飛著,像一片生機(jī)勃勃的春苗。拖拉機(jī)歡快地唱著歌,載著這群煥然一新的年輕人,朝著雙溝村的方向駛?cè)ァ?/p>
雙溝村村口的老珙桐樹下,三家的父母早已翹首以待。他們從大清早就在這里等著,背靠的樹皮差不多都被蹭掉了一層,可他們卻絲毫沒有察覺,眼睛一直盯著通往縣城的路,生怕錯過孩子們的身影。
田家的婆娘眼睛有些花,她瞇著老花眼,緊緊盯著遠(yuǎn)處駛來的拖拉機(jī),突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激動地拽住身邊田老漢的粗布褂子,聲音都有些顫抖:“老漢,快看!快看咱家大柱!”
田老漢趕緊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其他幾家的父母也都齊刷刷地望了過去。只見拖拉機(jī)上,那個平日里總把舊軍裝穿得像腌菜一樣皺巴巴的田大柱,此刻身上穿著嶄新的“國防綠”軍便裝,風(fēng)紀(jì)扣系得一絲不茍,勒著滾動的喉結(jié),綁腿打得像兩截挺拔的青竹,整個人精神抖擻,哪里還有半分往日的邋遢模樣。
最惹眼的要數(shù)朱家閨女朱秀蘭,她之前總是穿著補(bǔ)丁摞補(bǔ)丁的灰褂子,顯得有些土氣,可此刻,她穿著藕荷色的碎花衫,襯得她皮膚白皙,像一株帶著露水的木槿花,嬌艷動人。
當(dāng)拖拉機(jī)停下,看到自家孩子從車斗里跳下來時,劉老漢手里的旱煙袋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家閨女劉娟。只見劉娟褪去了往日沾著油漬的舊褂子,穿著一件水紅色的碎花衫,襯得她的臉蛋紅撲撲的,像三月里盛開的桃花,美麗又可愛。幾家父母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地笑著,眼眶卻漸漸濕潤了。
村里人的反應(yīng)更大。
自打那幾個“問題知青”變了模樣,村口老槐樹下天天擠滿了人。李大嬸攥著剛納好的鞋底,湊到跟前左看右看,嗓門亮得能傳半條街:“哎喲!這劉家小子穿身綠軍裝,腰桿挺得比曬谷場的木樁還直,以前那破褂子上的補(bǔ)丁都能當(dāng)?shù)貓D看,現(xiàn)在咋瞧著比公社干部還精神!”
旁邊王二伯蹲在石墩上抽旱煙,煙桿都忘了往嘴里送:“可不是嘛!田家那閨女更絕,穿件粉花布衫,袖口疊得整整齊齊,頭發(fā)也梳得溜光,以前頭發(fā)亂得跟雞窩似的,現(xiàn)在笑起來眼彎彎的,跟開春的桃花似的!”
最讓社員們圍著看不夠的,是大清早村頭那排“刷牙陣”。天剛蒙蒙亮,六個知青就端著搪瓷缸子排好隊(duì),中華牙膏擠在牙刷上,搓出的泡沫帶著薄荷味,順著晨風(fēng)飄到村口,連蹲在磨盤上的春妮都看癡了。十五歲的小姑娘辮子上還系著紅頭繩,手里攥著半塊窩頭忘了啃,眼睛直勾勾盯著知青們的白牙——以前這些知青遭人白眼,不是因?yàn)橥祽芯褪且驗(yàn)殄邋?,袖口總沾著泥,說話時嘴里的味兒能熏退人,哪像現(xiàn)在,一口牙白得跟細(xì)瓷似的,笑起來都透著清爽。
有好奇的半大孩子湊過去,伸著脖子問:“知青哥哥,這牙膏是啥味兒???比糖還甜不?”劉家小子笑著把牙刷遞過去讓他聞,薄荷味一飄,孩子立馬縮著脖子笑:“涼絲絲的!比俺娘用的鹽粒子強(qiáng)多了!”這話一落,周圍的社員都笑了——村里大多人刷牙就抓把鹽粒子蹭蹭,哪見過這么金貴的牙膏。
沒過幾天,村里的年輕人竟都學(xué)起了樣:二狗子找不著牙膏,就抓把細(xì)鹽仔細(xì)蹭牙,還翻出鞋油,蹲在門檻上一點(diǎn)點(diǎn)擦他那豁口的搪瓷缸,擦得锃亮,逢人就舉著缸子顯擺:“咱也跟知青學(xué),講究!”連村里的老光棍張大爺,都找了塊新布巾,每天早上對著井水刮臉,臉上的褶子都好像少了幾道。
可別以為這些知青只改了外表,干活的勁頭更是讓社員們刮目相看。以前劉家小子劈柴能躲就躲,現(xiàn)在碗口粗的柴火到他手里,斧頭一落“咔嚓”一聲就裂成細(xì)條,汗珠子順著軍裝后背往下淌,五保戶張奶奶端著粗瓷碗遞水,他擦把汗擺手:“奶奶您歇著,這點(diǎn)活兒不累!”牛家小子以前總搶孩子的糖,現(xiàn)在天天幫隔壁李奶奶挑水,水桶裝滿了水都不晃,李奶奶摸著他的頭直夸:“這娃子咋突然變乖了,比親孫子還貼心!”田家閨女更不用說,每天傍晚在打谷場擺塊石板,用樹枝教村里娃娃認(rèn)字,“毛主席”“勞動”“豐收”,一個個字寫得工工整整,娃娃們圍坐著,學(xué)得比撿麥穗還認(rèn)真。
這天鄰居大隊(duì)的婦女主任王桂枝回娘家,挎著滿籃豇豆剛進(jìn)雙溝村,就撞見這一幕幕。她腳步都停了,豇豆掉了兩顆在地上都沒顧上撿,扯住路過的趙會計(jì)就壓低聲音問:“老趙,你們村這是咋了?那幾個以前天天惹事的知青,咋突然變好人了?胡文書怕不是會仙法咧!”趙會計(jì)笑得眼睛瞇成縫:“可不是嘛!現(xiàn)在村里年輕人都學(xué)他們,連二狗子都開始講究衛(wèi)生了,剛才我還見他擦搪瓷缸呢!”王桂枝聽得直咋舌,回娘家的路上,逢人就說雙溝村的新鮮事,沒半天,鄰村人都知道雙溝村的知青“改邪歸正”了。
要知道,以前村里人為這幾個知青操碎了心,田家、朱家、劉家三家,原本還打算靠換親給娃們成家,現(xiàn)在倒好——半個月后,來公社開會的趙利民,散會后火急火燎找到胡悅,嗓門都帶著顫。
當(dāng)時胡悅正趴在桌上改文件,手里的鋼筆蘸著墨水,飛快地抄寫著,趙利民一進(jìn)門就喊:“胡悅同志!俺跟你說個大事!田家、朱家、劉家那三個要打光棍的后生,你猜咋著?”胡悅頭都沒抬,手里的筆沒停:“還能咋?又惹事了?”“惹啥事兒?。∪思叶几愕綄ο罅?!還是外村媒婆主動找上門的!”
這話一落,胡悅手里的鋼筆“啪”地掉在紙上,墨汁暈開一小片。她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你說啥?真的假的?”趙利民急得拍大腿:“俺還能騙你?那三個女娃也都找著主兒了!六對娃娃都商量好了,下個月合伙辦集體婚喜宴,要多熱鬧有多熱鬧!”胡悅這下徹底坐不住了,起身繞著桌子走了兩圈,還是不敢信:“這才半個月,咋就……”趙利民笑著說:“還不是托你的福!娃們變好了,模樣精神,又肯干活,外村姑娘哪能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