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地的聲音戛然而止,不一會兒,腳步聲伴著爽朗的笑聲傳來:“哎喲,這聲音聽著咋這么耳熟!原來是詩文??!你這大老遠(yuǎn)的,怎么突然跑北京來了?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老首長的愛人王采娥掀開布簾迎了出來,手里還攥著半截掃帚,看見徐詩文手里的油條和包袱,趕緊伸手去接。
“嫂子,倪老哥練完功了?”徐詩文一邊跟著往里走,一邊問道?!霸缇毻昀玻∵@會兒正坐在涼棚下喝茶呢!”王采娥笑著應(yīng)著,把他往院子深處引。
穿過青磚鋪就的小院,就看見正屋側(cè)面的竹藤涼棚,棚子上爬滿了瓜秧,雖然葉子有些枯了,卻依舊遮擋出一片清涼。棚子上頭掛著塊小木匾,上面“明月照松間”五個字蒼勁有力,徐詩文心里一暖——想起當(dāng)年幫老首長搬家那晚,大家就在這棚子下喝酒聊天,老首長酷愛王維“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詩,當(dāng)場就給棚子起名“明月亭”,這匾還是后來找人專門刻的。
此刻,倪少華正坐在明月亭下的棗木桌旁,手里捧著個粗瓷茶杯,對著杯口輕輕噓著熱氣,小口啜飲著濃茶??匆娦煸娢模ⅠR放下杯子,笑容滿面地起身:“詩文!你怎么來了?快坐快坐!”徐詩文趕緊快走幾步,上前緊緊握住老首長的手,那雙手粗糙卻有力,帶著常年練拳的溫度。
“剛下火車就過來了,昨天下午接到通知,連夜趕的車。”徐詩文在石凳上坐下,把包里的會議通知掏出來遞了過去。倪少華在教育部任職,自然清楚這次緊急召集,他沒接通知,反而給徐詩文倒了杯熱茶,茶葉在水里舒展開來,滿院都是茶香。
這時,王采娥用竹籃子裝著幾張煎餅和那捆油條端了過來,輕輕放在石桌上:“你們先聊著,我去后院拔幾顆嫩大蔥,再煎幾個雞蛋熬點小米粥,正好配著煎餅吃?!?/p>
倪少華一看見煎餅,眼睛瞬間亮了,伸手就拈起一張,湊到鼻尖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滿是滿足:“這甜香煎餅的味兒,沒錯!離了它我這早飯都沒滋味!快,采娥,再拿碟黃豆醬來!大蔥蘸醬卷煎餅,里頭裹兩根油條,那味道,絕了!神仙都不換!”說著,他的喉結(jié)還明顯地滾動了一下,看得徐詩文忍不住笑了——沒想到在部里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老首長,還是這么個饞煎餅的性子。
“老首長還是惦念著咱山東的味道啊!”徐詩文笑著把裹好油條的煎餅遞過去,指尖還沾著煎餅上的細(xì)粉,“前陣子跟老戰(zhàn)友們聊天,大伙兒都盼著您啥時候回村里看看,我家那口子還說,要給您烙最地道的甜香煎餅?!?/p>
倪少華雙手接過煎餅,指尖輕輕摩挲著薄如蟬翼的餅皮,眼里滿是感慨:“這可比當(dāng)年打仗時吃的講究多嘍!那時候行軍急,老百姓把玉米糊往鏊子上一攤,卷根生蔥就往咱手里塞,糙得硌牙,可就靠這口頂了多少個日夜。”
“那可不!”徐詩文往嘴里塞了口油條,脆響在屋里回蕩,“當(dāng)年那叫‘滾煎餅’,對付著填肚子就行。咱魯中這甜香的泰山煎餅不一樣,玉米糊得用石磨磨三遍,細(xì)得能透光,再用麥稈火烤的大鏊子一攤,薄得像蟬翼,脆得像冰片,咬一口又甜又有嚼勁,就跟咱山東人似的,看著普通,骨子里全是厚道!”
這話把倪少華逗得哈哈大笑,手里的煎餅都晃了晃:“說得妙!咱山東煎餅就是這點好,花樣再多,骨子里都透著‘厚道’‘實在’!臨沂的煎餅厚實,能扛大半天餓,管飽;泰山的煎餅玉米小米花樣多,越嚼越香,管饞;萊蕪的煎餅還能卷醬菜,營養(yǎng)足;曲阜的煎餅裹著花生碎,花樣多。玉米煎餅、小米煎餅、麥子煎餅、地瓜煎餅,不管哪種,都不玩虛的,咬下去全是真材實料!”
“煎餅在手,萬種美食可卷,只要你能想到的美食都能卷進(jìn)來,但最經(jīng)典的還是卷大蔥哈!”他撕下一小塊煎餅放進(jìn)嘴里,慢慢咀嚼著,眼神亮了起來,“你嘗嘗,先覺得硬,費牙口,可越嚼越有甜香味,咽下去半天,嘴里還留著勁兒,忍不住還想再來一口。這就像咱山東人的名聲,乍一看粗獷,相處久了才知道,最是豪爽仗義,靠譜!要是再卷上根剛拔的嫩大蔥,蘸點黃豆醬,嘿,那滋味,神仙來了都不換!當(dāng)年淮海戰(zhàn)役,炮火連天的,多少老百姓推著小車送煎餅,咱就是靠這口撐著打勝仗的!”
提到打仗的日子,倪少華的眼神飄向院外的老槐樹,仿佛又看到了當(dāng)年的硝煙:“陳老總說,淮海戰(zhàn)役的勝利是小推車推出來的。要我說啊,也是咱老百姓一張張煎餅烙出來的!那時候一到飯點,村口全是烙煎餅的鏊子,火光映著老百姓的臉,熱乎的煎餅一摞摞往車上堆,現(xiàn)在想起來,心里還熱乎著呢!”
兩人就著煎餅聊了半天,徐詩文空腹喝了好幾杯濃茶,頭開始發(fā)暈,太陽穴突突跳。幸好王采娥端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和煎蛋走了過來,黃澄澄的煎蛋冒著油花,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飄著一層米油,香味瞬間蓋過了茶香。
徐詩文剛端起粥碗喝了兩口,就見倪少華放下煎餅,擦了擦嘴角的醬漬,眼神突然變得嚴(yán)肅:“老徐,別光顧著吃,你心里不就是琢磨,為啥剛在太原開了教育會,這才多久又要往北京跑嗎?”
徐詩文握著粥碗的手頓了頓,抬頭迎上倪少華的目光,老實地點了點頭:“確實想不明白,太原會議定的調(diào)子挺清楚,招生工作都開始準(zhǔn)備了,這突然又緊急召集,心里總犯嘀咕?!?/p>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倪少華夾起一塊煎蛋放進(jìn)嘴里,嚼得噴香,聲音卻平淡得像在說家常,可落在徐詩文耳朵里,卻跟炸雷似的,“教育這片天,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