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人影頓了頓,循著聲音挪到窗邊,壓低聲音問:“老崔?你今晚值班???”“可不是嘛,剛跟老胡殺了幾盤。”老崔隔著窗戶縫回話,“你咋這時候才下班?”王濤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疲憊:“別提了,開會開到現(xiàn)在,頭都大了?!?/p>
話音剛落,遠(yuǎn)處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低語聲,王濤瞬間閉了嘴,連呼吸都放輕了。老崔反應(yīng)快,立刻提高嗓門喊:“老王!你是不是想買點(diǎn)啥?供銷社還剩點(diǎn)紅糖,要不要帶點(diǎn)回去?”王濤心領(lǐng)神會,趕緊接話:“要!家里孩子等著用,正好買點(diǎn)!”
等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黑暗里,老崔才輕手輕腳打開后門,把王濤拉了進(jìn)來。王濤一進(jìn)門就看見胡燁,疲憊的臉上擠出點(diǎn)笑:“喲,老胡也在啊?你們倆倒清閑,還有心思下棋?!闭f著就往棋盤邊的空凳子上坐,胡燁趕緊起身想讓位置,老崔卻按住他的肩膀:“你們先下,我去弄點(diǎn)夜宵,今兒晚上咱喝兩盅!”
胡燁重新坐下,手里捏著棋子,心思卻全在書的事兒上。他故意放慢落子速度,趁著走棋的間隙試探:“小王,你們書店今兒人可真多,是不是那套《數(shù)理化自學(xué)叢書》還沒賣完啊?”王濤拿著棋子的手頓了頓,含糊地應(yīng)了句:“快了快了,沒剩多少了?!?/p>
這一局胡燁故意放水,讓王濤贏了個痛快。剛下完,老崔就端著一碟花生米、一小盤鹵肉和一瓶白酒進(jìn)來,還拿了三個搪瓷杯?!皝恚⊥?,辛苦了,喝點(diǎn)酒暖暖身子?!崩洗藿o三人倒上酒,又把花生米推到王濤面前。
幾杯白酒下肚,王濤臉上泛起紅暈,話也多了起來。老崔看準(zhǔn)時機(jī),又把話題引到書上:“小王,你們書店那套書,明天還賣不?我好幾個鄰居都托我問問,家里孩子等著用呢?!蓖鯘鹊糜悬c(diǎn)上頭,舌頭都開始打卷,卻還是壓低聲音:“賣……不賣了!沒剩幾套了,開會吵了半天,最后說……改成借的!”
“借?咋借???”胡燁和老崔異口同聲地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王濤往兩人身邊湊了湊,酒氣直往他們臉上噴:“每天……放前兩百號人進(jìn)去,一人只能借一本,還得……當(dāng)天還!第二天再換一批人借!”
“可我們這些人借了沒用啊!”胡燁急得直拍大腿,“孩子都在外地插隊(duì),總不能讓我們學(xué)了再教他們吧?那些數(shù)理化公式,我們哪看得懂!”王濤嘿嘿一笑,身子又往前湊了湊,幾乎貼在胡燁耳邊:“我教你一招……千萬別外傳!”昏暗的燈光下,三人腦袋湊成一團(tuán),王濤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胡燁越聽眼睛越亮。
晚上快十點(diǎn)的時候,胡燁才腳步匆匆地回了家。挺著大肚子的劉玉霞早就睡下了,聽見開門聲趕緊披衣起來,一看見丈夫扛著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裹,眼睛瞬間亮了:“書弄到了?”胡燁把包裹往墻角一放,喘著粗氣搖了搖頭:“哪有那么容易,不過有辦法了!”
劉玉霞在凳子上坐穩(wěn),皺著眉頭說:“你剛走沒多久,大姐、老三、老四他們都打電話來了,開口就問那套書,問咱們有沒有門路?!焙鸁疃⒅厣系陌蝗灰慌拇笸龋骸翱?!再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nèi)夷軄淼亩歼^來,連夜來!”“出啥事了?這么急?”劉玉霞一臉困惑,胡燁卻擺了擺手:“別問了,趕緊打!孩子們的前程要緊!”
沒多大功夫,親戚們就陸續(xù)來了,不大的屋子擠了二十幾口人,有扛著納鞋底的活兒來的,有抱著孩子來的,七嘴八舌地問:“老二,到底啥事兒?。看蟀胍沟陌盐覀兘衼??!薄岸?,你有門路?”
當(dāng)著大伙兒的面,胡燁把大包裹打開。劉玉霞這才看清,胡燁扛回來的包裹里,全是一摞摞白紙和好幾盒復(fù)寫紙——這在當(dāng)時可是稀罕物,平時寫東西都得省著用。
胡燁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靜,臉上的神情格外鄭重:“今兒把大伙兒叫來,是為了孩子們高考的事。這事兒關(guān)系到咱家下一代能不能跳出農(nóng)門,必須擰成一股繩!”“老二,你就說咋干!”大姐第一個表態(tài),“只要能幫到孩子們,我第一個上!”其他人也紛紛點(diǎn)頭,眼里都透著一股子勁。
胡燁環(huán)視了一圈,沉聲道:“我剛從新華書店那邊得到準(zhǔn)信,那套《數(shù)理化自學(xué)叢書》,明天起不賣了!”“啥?不賣了?”屋里瞬間炸開了鍋,“那我們還打算輪著班排隊(duì)呢!”“為啥不賣啊?就不怕大伙兒鬧起來?”“這不是斷孩子們的路嗎?”
眼看場面快失控,大姐用力咳嗽一聲,眼神掃過一圈:“都別吵!聽老二把話說完!”屋里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胡燁身上。胡燁接著說:“出版社那邊庫存空了,以前的印刷模子也沒了,根本印不出新書?,F(xiàn)在全靠書店倉庫里那點(diǎn)存貨,為了‘公平’,改成只借不賣,還得在書店里看,當(dāng)天必須還。一套書十七本,書店頂多十幾套,每天也就前兩百人能借到?!?/p>
“那借了有啥用???”一個親戚急得站起來,“我們又不考大學(xué),那些公式定理,看了也白看!得讓孩子自己學(xué)才行啊!”“是啊是啊,我們哪懂這些!”眾人又開始議論,大姐再次用眼神制止了他們。
胡燁不再繞圈子,指著墻角的白紙和復(fù)寫紙:“我的法子就是——抄書!從明天起,咱們?nèi)逸喠魅昱抨?duì),誰排到了,就進(jìn)去把書上的內(nèi)容抄下來,抄好帶回來,再寄給孩子們!”
“抄書?”大伙兒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大姐猛地一拍大腿:“好主意!老二你這腦子真靈光!我看行!快,給我們分工!這可是硬仗,必須好好安排!”胡燁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口袋里掏出張紙:“我都想好了,咱們得細(xì)細(xì)地做好分工……”
屋里的燈亮了一整晚,親戚們圍著桌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著排班,有人主動說自己年輕,愿意值凌晨的班;有人說家里離書店近,負(fù)責(zé)送抄寫的紙和筆;還有人說自己字寫得好,抄書的活兒交給她?;璋档臒艄庀?,每個人臉上都透著一股勁——為了遠(yuǎn)方的孩子,再苦再累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