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們最惦記的,是李嬸做的小魚湯。有時候男知青去河邊摸些小魚小蝦,李嬸就把魚內臟掏干凈,仔細剔掉刺,搗碎了熬湯。鍋里的湯“咕嘟咕嘟”冒泡,撒上蔥花和胡椒粉,香味能飄出老遠。知青們捧著搪瓷碗,喝得連湯都不剩,直說“比城里飯館的還香”。要是隊里分了麻鴨,李嬸更是有好手藝——把鴨肉剁碎,用自家釀的番薯酒泡過的鴨血一起炒,出鍋時油亮亮的,咸香入味。一盤血鴨剛端上桌,知青們就圍著搶,眨眼間就吃個精光,連骨頭都要嗦一遍。
李嬸還總偷偷給知青們塞吃的。她家里有腌菜壇子,里面泡著蘿卜條、芥菜疙瘩,脆生生的,咸香可口。有時候她會抓一把塞給知青,“就著窩頭吃,解膩?!鼻锾鞎竦奶}卜干、豆角干,還有珍藏的魚干,她也時不時拿出來,分給家里條件不好的知青。這些細碎的好,像小太陽似的,讓遠離家鄉(xiāng)的知青們心里暖烘烘的。
李會計家有個女兒叫李春花,那年正好十六歲,跟潘瑕差不多大。她繼承了李嬸的好身材,個子高挑,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眼睛亮晶晶的,性格溫婉,跟誰都合得來。她對新知青們特別好奇,總愛湊過來跟他們說話,聽他們講城里的事兒。潘瑕活潑,嘴又甜,見了李春花就喊“春花姐”,還總跟她講蘇州的園林、小吃,沒多久,兩人就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姐妹,一起去田里干活,一起回窯洞睡覺,有啥悄悄話都跟對方說。
王衛(wèi)東因為要給新知青安排活兒,跟李春花接觸也多。有次兩人在田埂上歇晌,王衛(wèi)東無意間問起李春花的文化程度,李春花低下頭,小聲說:“只念過三年小學,后來就沒念了。”王衛(wèi)東追問為啥,李春花嘆了口氣:“這附近沒有小學,要上學得翻好幾座山,走二十多里路去公社。那山路不好走,還有野狼,好多孩子去了一次就不敢去了,我弟弟就是,讀了不到一年,說啥也不去了。爹娘要在地里干活,哪有時間天天送我啊。”她說著,眼里滿是惋惜,還有對讀書的渴望。
王衛(wèi)東看著她落寞的樣子,心里一動,說:“春花妹子,你要是真想讀書識字,有空我教你唄。我念過初中,教你認認字、算算數(shù),還是沒問題的?!?/p>
“真的嗎?衛(wèi)東哥!”李春花猛地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星星,臉上綻開笑容,比三月的桃花還好看,“我太想學了!謝謝你衛(wèi)東哥!”她激動得連連點頭,雙手都攥緊了。
從那以后,只要生產隊活兒不忙,王衛(wèi)東就抽時間教李春花。有時候拿本舊課本,教她認生字;有時候找張報紙,讀新聞給她聽,讓她跟著念;算術題更是耐心,從加減乘除開始,一步步教。李春花學得認真,遇到不會的就問,一口一個“衛(wèi)東哥”,喊得特別親熱。兩人常常湊在一塊兒,一個教得仔細,一個學得專注,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關系多好。
潘瑕看在眼里,心里卻不是滋味。有次李春花去河邊洗衣服,潘瑕湊到王衛(wèi)東跟前,撇著嘴,酸溜溜地說:“喲,王隊長教得挺起勁啊!春花姐可是大姑娘,你就不怕別人說閑話?‘男女授受不親’沒聽過啊?她想學認字,我們女生也能教,用得著你在這獻殷勤?”
這話像盆冷水,一下子澆滅了王衛(wèi)東的好心情。他這才反應過來,男女授受不親,要是被人誤會了,對李春花的名聲不好。他被潘瑕堵得說不出話,臉漲得通紅,心里又急又氣——自己明明是好心,怎么就成獻殷勤了?
思來想去,王衛(wèi)東覺得這事得趕緊解決。過了兩天,他找了個機會,對李春花說:“春花妹子,最近隊里活兒多,我可能沒時間教你了。潘瑕文化程度高,人也熱心,讓她教你,肯定比我教得好?!?/p>
他又找到潘瑕,把課本和紙筆遞給她,鄭重其事地說:“潘瑕,春花想學認字,你就多費心,好好教她?!迸髓]想到王衛(wèi)東會這么做,愣了一下,隨即接過東西,心里那點酸意,莫名就消了些。
等“潘瑕告狀”的風波漸漸平息,王衛(wèi)東懸著的心剛松了半截,思緒卻飄到了更遠的地方——農場里那些沒學上的孩子。他琢磨了兩宿,揣著剛蒸好的玉米窩頭,直奔生產隊支書家。
“支書,您看咱們農場方圓幾十里連個像樣的學校都沒有,社員家的娃想讀書,得翻山越嶺走老遠?!蓖跣l(wèi)東坐在炕沿上,語氣懇切,“新來的知青里不少是高中畢業(yè),有學問、人品正,我想著能不能組織他們,農閑時義務辦個識字班?哪怕像夜校那樣,晚上點燈教一會兒也行,總比讓娃們成睜眼瞎強??!”
支書吧嗒著旱煙,煙桿在炕沿上磕了磕,沉吟半晌才點頭:“你這想法長遠,是為大伙好。這樣,下次去公社開會我跟書記匯報,不過辦學校是大事,得要上級教育部門的正式批文,不是咱們說了算。”
深秋的風裹著寒氣,吹得路邊的茅草瑟瑟發(fā)抖。兩輛自行車碾過泥濘的鄉(xiāng)間小路,鎮(zhèn)小學的劉老師和張老師頂著風往農場趕——他們是受公社教育組委派,來考察辦學條件的。車把上掛的公文包被風吹得“啪啪”響,兩人騎一會兒就停下來搓搓凍僵的手,鼻尖都凍得通紅。
王衛(wèi)東早早就等在村口,裹著打了補丁的舊棉襖,領口塞著棉花。遠遠望見自行車的影子,他趕緊迎上去,幫兩位老師扶車、撣身上的泥。這些天他早把情況摸得門清,心里盤算著要怎么說:農場百十戶人家,適齡兒童二十多個,最近的鎮(zhèn)小學得走七八里山路,娃們天不亮就得揣著冷窩頭出發(fā),遇上雨雪天,山路滑得能摔跟頭,危險得很。
隊部辦公室簡陋得很,只有一張缺了腿的木桌和兩把椅子。王衛(wèi)東把準備好的情況一五一十匯報,從娃們上學的難處說到知青們的教學意愿,說得口干舌燥。兩位老師邊聽邊在筆記本上記,不時點頭。
可等去看準備當教室的舊倉庫時,兩人卻連連搖頭——斑駁的土墻上裂縫能塞進手指頭,茅草屋頂透著光,下雨準漏,木門歪得關不嚴實,風一吹就“吱呀”響。“娃們讀書是大事,安全更要緊?!眲⒗蠋熤钢鴵u搖欲墜的房梁,眉頭皺得緊緊的,“最好還是新建幾間瓦房,不然沒法保證安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