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么晚了還寫什么材料!我看著都心疼!走,別跟這群沒出息的耗著了,我送你回去!”趙自豪堆著笑臉湊近王婷。
“用不著!今晚我住這兒?!蓖蹑美渲槃e過頭去。
這話像根刺扎進趙自豪心里,眼前突然閃過王婷和胡偉獨處的畫面。他拳頭攥得發(fā)白,眼看就要發(fā)作。
“天黑路不好走,男女單獨走夜路也不合適?!眴袒圻m時插話,笑著打圓場,“我們姐妹都說好了留王婷住下。再說了,她的鋪蓋一直都在咱們大隊部放著呢?!?/p>
雖然王婷被分到旺牛大隊干活,但她的行李確實還在楊柳大隊的知青點,這點誰都知道。
趙自豪憋著氣點點頭,轉(zhuǎn)頭看見聶柱正捧著文件出神,立刻找到了撒氣的對象。
他幾步?jīng)_過去搶過文件,厲聲道:“這種蠱惑人心的東西必須徹查!要是有人故意散布謠言,就是破壞生產(chǎn)!”說最后幾個字時,眼睛直往王婷那邊瞟。
眾人聽出他話里的威脅,卻只是冷笑不語。
雨點砸在油氈棚頂?shù)穆曇敉蝗淮蟮脟樔?。趙自豪摔門沖進雨里時,文件上“擇優(yōu)錄取”四個字已經(jīng)被雨水暈開,變成一團模糊的墨跡。
知青們誰都沒動。他們知道,明天生產(chǎn)隊的批斗會上,這團墨跡就會變成刺向王婷的刀子。
等趙自豪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暴雨中,喬慧湊近王婷小聲問:“那文件……不會惹麻煩吧?”
“能有什么麻煩?我從公社拿的,難道還能是假的?”王婷把冰毛巾按在胡偉腫起的顴骨上,“政策又不是我定的。這事兒對咱們是天大的事,對別人可能屁都不算,要不這文件怎么會在廢紙堆里吃灰?都過去這么久了……”
她這話像盆冷水,把大家剛?cè)计鸬南M譂矞缌恕?/p>
高衛(wèi)東長嘆一聲:“就算真恢復(fù)了又怎樣?高中知識早忘光了。再說報名肯定要政審,咱們這些人……”他環(huán)顧四周,覺得這話太戳心,趕緊改口:“而且真要今年考,咱們連復(fù)習(xí)資料都沒有。”
這話讓所有人更蔫了。
只有聶柱突然眼睛一亮,猛地站起來沖進雨里。
“哎!你干嘛去?”高衛(wèi)東看他不對勁,急忙喊道。
“撒尿!這也要打報告?”聶柱的聲音淹沒在雨聲中。
但高衛(wèi)東分明看見他是往宿舍跑——廁所明明在反方向。
“我床底下那套《數(shù)理化自學(xué)叢書》……”聶柱心跳如鼓。一陣狂風(fēng)吹得煤油燈亂晃,高衛(wèi)東手里的搪瓷缸“咣當(dāng)”掉在地上。他忽然想起去年幫“小閻王”整理材料時,在廢紙堆里撿到半本微積分,現(xiàn)在正躺在他床頭積灰呢。他心中狂喜,“嘿嘿!老天助我!”
雨夜里忽然飄來《東方紅》的嗩吶聲,是牛棚的老鄭在吹。仇二從麥垛里摸出藏著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雜音里隱約傳來“教育什么會”的報道,驚訝地仔細傾聽,才知道某個地方的知青犯了什么錯,正在接受改頭換面的進步教育。
把注意力從收音機里的廣播收回來,王婷給胡偉換冰敷時,突然發(fā)現(xiàn)他顴骨上的淤青形狀,竟像極了準(zhǔn)考證上的鋼印。
趙家屋里,趙自豪把簡報摔在父親面前,聲音發(fā)顫:“爹!我今年大學(xué)是不是黃了?”
趙大山不明所以,放下酒杯,伸手捏起那份簡報漫不經(jīng)心地翻了翻,之后隨手扔回桌上。
“爹,您怎么不急?。课叶伎旒彼懒?!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我今年可就上不成大學(xué)了!考不上大學(xué),王婷就瞧不起我了!這可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