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坦誠又急切,眼神里帶著點忐忑。
看著他誠懇的樣子,又看看自己手里這支煥然一新、閃著金光的鋼筆,再看看他手上那個扭曲變形、明顯廢了的銀尖……胡悅心里的那點別扭和疑慮,像被陽光曬化的雪,瞬間消散了。
“這……好吧!”胡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帶著感激,“太謝謝您了,慶軍同志!那……就麻煩您了!等您修好了,咱倆再換回來!”
“好嘞!一言為定!”華慶軍如釋重負,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笑容燦爛得晃眼。
金色的晨光漫過公社大院的白灰墻,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暖意。
胡悅站在辦公室門口,望著華慶軍大步流星離去的挺拔背影,指腹無意識地輕輕撫過筆桿上那枚陌生的金色筆尖。涼涼的金屬觸感下,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
筆舌里殘留的一點藍黑墨水,不知何時洇到了她的虎口處,留下一個模糊的印記,像一小片化不開的憂郁。那是岳衛(wèi)東的墨水顏色……也是她過往思念的顏色。如今,被這突如其來的金色筆尖,替換了。
暮色四合。
華慶軍捧著胡悅仔細批閱、補充了數(shù)據(jù)和細節(jié)的調研報告,看得連連點頭,贊不絕口:“胡悅同志,您真不愧是咱們公社的‘筆桿子’!這些數(shù)據(jù)經您這么一梳理,一補充,就跟活過來似的!怎么看怎么順眼!太到位了!”
他雙手捧著那份報告,姿勢鄭重得像捧著什么寶貝。煤油燈昏黃溫暖的光暈籠罩著他認真的側臉,那誠摯的恭維像一根根看不見的絲線,細細密密地纏繞上來,無聲地瓦解著胡悅心底那道剛剛筑起的、關于過往的防線。
自那以后,雙溝村那幾條光溜溜的青石板路上,便時常能看到兩人結伴而行的身影。華慶軍手里總是攥著他那個磨得起了毛邊的藍色硬殼筆記本,理由找得冠冕堂皇:“胡干事最熟悉村情!”“胡干事了解情況最全面!”次次都“盛情”邀請胡悅同志一同去社員家走訪。
這本該是大隊書記趙利民的活兒。
可現(xiàn)在,主角悄咪咪地換了人。
明眼人誰還瞧不出點門道?
這天下午,趙利民原本也該一起去陳三家的。結果臨時被公社一個電話絆住了腳,處理完事情,天色已近傍晚。
他匆匆趕到陳三家院門口時,隔著半開的門扇,一眼就瞥見了屋里對坐的兩人。
胡悅和華慶軍正聊得投入,不知說到什么,胡悅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眉眼彎彎。華慶軍則身體微微前傾,聽得認真,眼神專注。
兩人之間的氣氛,融洽得仿佛連黃昏的空氣都泛著甜味兒。
趙利民腳步頓在門口,手里端著的搪瓷茶缸沒拿穩(wěn),“哐當”一聲磕在了粗糙的門框上,發(fā)出清脆刺耳的響聲!
屋里的兩人同時驚了一跳,循聲望去。
趙利民臉上表情有點復雜,提了提嗓門,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喲,忙著吶?公社那邊材料堆成山,等著我呢!你們……慢慢聊!”他晃了晃手里那疊文件,又意味深長地瞥了兩人一眼,隨即利落地一個轉身,裹緊他那件半舊的中山裝,高大的身影風一樣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
留下胡悅僵在原地,臉上剛剛還明媚的笑容瞬間凝固。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氣“噌”地涌上臉頰,剛剛還坐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陌宓剩丝谭路鹜蝗婚L出了無數(shù)根小刺!
她猛地垂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只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顆心在胸膛里“咚咚咚”地擂起了小鼓,敲得她耳根子都發(fā)起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