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柱這個名字,背后藏著一段撕心裂肺的過往。他原本不叫這個。直到那年,家里突遭大變故,父母雙雙離世,他悲憤之下寫信給遠在內蒙插隊落戶的姐姐,說:“姐,我改名了,以后就叫聶柱。”
不久,姐姐的回信到了,只有一行字:“好,那姐以后叫聶弦?!?/p>
攥著那薄薄的信紙,念叨著姐弟倆的新名字,聶柱一個人在被窩里哭了整整一夜。
因為他父母的名字里,各自帶著一個“華”字和一個“年”字。
“一弦一柱思華年”——這七個字,像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他心里。那是父母名字里的字??!是他們姐弟刻在骨頭里、永遠無法忘卻的思念和……不甘!
他把這剜心蝕骨的詩句,重重抄在《代數(shù)》書的扉頁上。墨跡被淚水暈開,像怎么也曬不干的傷疤。
就在聶柱覺得自己的人生像這黃土高坡一樣干涸絕望時,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像野火般在知青點炸開——“上頭有風聲,要恢復高考了!”王婷揮舞著一份從公社找來的簡報沖進來宣布時,聶柱正蹲在灶膛前扒拉烤焦的知了猴?;鹦亲訛R到布滿麥茬血口的手背,他都渾然不覺——他那雙被麥茬割得盡是血口子的手,突然有了重新握住鋼筆的資格。
高考!上大學!回城!這些早已熄滅的火苗,猛地在他死灰般的心底爆燃起來!他幾乎是貪婪地捕捉著每一個相關的小道消息,越是渴望確切的消息,那正式的通知卻越是像捉迷藏,遲遲不來,焦灼得他像熱鍋上的螞蟻。
小樹林里,聶柱那冰冷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針,刺得蘇春英渾身發(fā)涼。她僵在原地,手指無措地絞著衣角,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憋不出來。
半晌,聶柱才從鼻腔里沉沉哼出一口氣,猛地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山坡下大步走去。
“柱子哥!你等等我!”蘇春英心慌得厲害,生怕他就此不理自己了,急忙追了上去。
知青宿舍里。
王婷快速翻完那本《化學》,目光掃過聶柱炕頭堆得小山似的書堆——《代數(shù)》四冊、《物理》四冊、《化學》四冊、《幾何》好幾冊……足足十七本!厚厚一摞《數(shù)理化自學叢書》,看得王婷倒吸一口涼氣,渾身不自在。
“若是今年真要恢復高考,也就剩三個月了……這么多書,啃得完嗎?”她心里直打鼓。
隨手拿起一本封面磨得發(fā)白的《平面幾何》,翻開扉頁,一行略顯稚嫩卻透著倔強的字跡撞入眼簾:
“你骨頭硬得像石頭,腦袋怎么就轉不過彎?生活遲早會給你上一課,讓你明白什么叫開竅。1972年5月2日于江蘇?!?/p>
王婷心里一動,這大概是高中快畢業(yè)、一心撲在書本上的聶柱吧?
再翻一頁,是另一種更沉郁的字跡,像是用力刻上去的:
“你就是塊頑石,非得用命去砸,才能砸出一丁點亮光?1977年8月21日于楊柳村?!?/p>
泛黃的紙頁上,1972年與1977年的筆跡無聲對峙。王婷回想起聶柱在村里這些年遭的白眼和排斥,咂摸著這兩句話,心底驀地滋生出一絲復雜的酸澀。這家伙,心里憋著多大的勁兒啊……
“柱子哥!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了行不行?”蘇春英帶著哭腔的聲音突然從門外鉆進來。
王婷一驚,慌忙想把書放回原位,門簾一掀,聶柱和蘇春英已經(jīng)一前一后闖了進來!
六只眼睛猝不及防撞在一起,空氣瞬間凝固,尷尬得能摳出兩室一廳。
誰都知道蘇春英這丫頭最近著了魔似的,偏偏跟聶柱這個出了名的“刺頭”攪和在一起。聶柱在知青點人緣極差,干活偷懶的名聲傳遍村子,誰提起來都撇嘴。蘇春英性子是火爆點,但干活利索,長得也不差,跟誰好大家都沒意見,唯獨跟聶柱……反對聲一片!可婚姻自由的風氣起來了,旁人頂多私下嘀咕幾句。
蘇春英那雙刀子似的眼睛,嗖地一下釘在王婷身上,特別是她手里那本書,眼神里的警惕和酸味都快溢出來了:“王婷?你怎么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