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瑕快步走到炕沿邊,俯下身,聲音里滿是焦急和關(guān)切:“大娘!您可別嚇我??!到底咋回事?是身子骨哪兒不得勁了?頭疼還是發(fā)燒?您跟我說,我這就去給您請大夫!村里的張大夫醫(yī)術(shù)好,我去叫他來給您看看!”
老太太依舊緊閉著雙眼,枯瘦的手緊緊抓著被角,指節(jié)都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來,看著格外扎眼。過了好半晌,她才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聲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的喟嘆,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唉……我啊……怕是……快不行了……”
這話聽得潘瑕心里一揪,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她急得直跺腳,聲音都帶了哭腔,趕緊伸手抓住老太太冰涼的手,那雙手冷得像塊冰,凍得她心里更慌了:“哎呀大娘!您可不敢說這喪氣話!好死不如賴活著,您身子骨好著呢,咋會不行了?有啥難處您跟我說啊!咱慢慢想辦法,總能過去的!您可不能胡思亂想!”
“活著?活著還有啥意思……”老太太猛地睜開眼,渾濁的淚水瞬間溢滿了深深的眼窩,順著臉頰上的皺紋溝壑洶涌而下,滴落在被角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我……我是快要被家里那個不爭氣的孽種……活活氣死了啊!”
“孽種?您是說……您家建國大哥?”潘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追問,生怕刺激到老太太,“大娘,您要是信得過我小潘,就把心里的憋屈跟我說說。哪怕我?guī)筒簧仙洞竺Γf出來心里也能痛快些不是?總比一個人悶在心里強??!憋壞了身子可咋整?”
“你?你幫不了……誰也幫不了……”老太太絕望地?fù)u著頭,淚水越流越多,很快就浸濕了枕巾,“那孽種……他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大娘,您先別絕望,到底咋回事,您先跟我說清楚?。 迸髓φZ氣懇切,雙手緊緊握著老太太的手,試圖給她點力量,“說不定事兒沒您想的那么糟,咱總能找到辦法的!您說說,興許真有轉(zhuǎn)機呢?”
或許是潘瑕真摯的焦急和懇求觸動了老太太,又或許是她心里的苦楚實在憋悶到了極限,再不吐出來就要憋炸了。老太太掙扎著,用胳膊肘吃力地?fù)纹鹕习肷恚蓜偺饋硪稽c,就因為沒力氣又往下滑了滑。潘瑕趕緊上前一步,把炕邊的一個舊棉墊墊在老太太背后,扶著她坐穩(wěn),又順手給她拉了拉被子,裹緊了些。
老太太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傾吐,可話還沒說出口,一陣更猛烈的悲慟就先如決堤的洪水般爆發(fā)出來。她猛地?fù)湓谂髓珙^,瘦弱的肩膀劇烈地抽搐著,像是要把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來,發(fā)出的嗚咽聲撕心裂肺,聽得潘瑕鼻尖一酸,眼淚也忍不住掉了下來:“我那……我那造孽的兒子啊……嗚嗚嗚……他咋就這么不爭氣啊……”
潘瑕一邊用手輕輕拍著老太太的背,一邊低聲安撫:“不哭,大娘,不哭啊……您慢慢說,慢慢說,我聽著呢……”她知道,現(xiàn)在說啥都沒用,只有讓老太太把心里的苦水都倒出來,才能好受些。
過了好一陣子,老太太的哭聲才漸漸平息下來,變成了壓抑的啜泣。她用袖口狠狠抹了把臉,那雙蒼老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一種混合著憤怒、屈辱和絕望的火焰,像是要把什么東西燒穿似的。她盯著潘瑕,嘴唇哆嗦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刻骨的恨意和哀傷:“閨女啊……老話說得好,‘狗改不了吃屎’!這話擱在建國那孽種身上,那就是鐵打的烙印,一輩子都甭想抹掉!”
潘瑕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握著老太太的手又緊了緊,示意她繼續(xù)說。
“前些年,他不知咋的,就迷上了那害死人的賭博!”老太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滿滿的恨鐵不成鋼,“一開始只是偷偷摸摸玩兩把,后來越陷越深,把家里稍微值點錢的東西都輸了個精光!那臺我陪嫁過來的縫紉機,是他爹當(dāng)年省吃儉用給我買的,被他偷偷扛去賣了;我攢了半輩子的私房錢,準(zhǔn)備給他娶媳婦用的,也被他拿去輸光了!他媳婦受不了,跟他吵了好幾架,最后實在沒辦法,抱著剛滿周歲的娃就走了,再也沒回來!”
說到這兒,老太太又開始抹眼淚,聲音哽咽:“就剩我這個老婆子守著這空蕩蕩的屋子……我哭啊,鬧啊,甚至拿著菜刀要砍他,說他再賭就跟他同歸于盡!最后沒法子,我……我狠心找了根麻繩,就在這房梁上搭了個套……”老太太顫抖著手指了指頭頂?shù)姆苛海厦孢€能看到一道淺淺的痕跡,“我說你再敢沾賭,我就吊死在你面前!他那時候才……才算怕了,跪在地上給我磕了好幾個響頭,額頭都磕出血了,指天發(fā)誓說再也不沾賭博的邊,要好好過日子,孝順我……”
潘瑕聽得心驚肉跳,手心都冒出了冷汗,緊緊握著老太太冰涼的手,心里又氣又急——氣李建國不爭氣,急老太太受了這么多苦。
“我以為……他真的改了呢……”老太太的聲音陡然低落下來,充滿了刻骨的嘲諷和痛苦,“這幾年他在外頭打工,雖然沒給我寄多少錢,但也沒再沾賭博,我這剛把心放回肚子里,想著總算能安穩(wěn)過日子了……可誰能想到?。∵@挨千刀的孽障!他的賭癮根本就沒除根,就是藏起來了!”
老太太越說越激動,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都快嵌進(jìn)肉里了:“前幾天,他不知又被哪個狐朋狗友勾搭上了魂兒,又一頭扎進(jìn)了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賭場!結(jié)果……結(jié)果他被人給坑了!人家是設(shè)好的套等著他鉆呢!他不光把自己這幾年攢的錢全輸光了,還……還欠了人家整整三百多塊錢??!”
“三百塊?!”潘瑕倒吸一口冷氣,眼睛一下子瞪圓了,這聲音里滿是震驚。她在農(nóng)場一個月的工分換算成錢也就幾塊錢,就算干了賣煤炭的生意,也是每天辛辛苦苦賺不了多少,最近又遇到查扣得嚴(yán)格,還有家里常呆著一幫要賬的,早就被搜刮得比臉還干凈。
更何況,三百塊錢對于一個普通農(nóng)家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攢上好幾年才能攢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