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生是大學質量的命脈!就像工廠生產產品,要是原料本身就不合格,怎么可能造出合格的東西?!”查全性抬眼掃過會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神里滿是期待,大家都預感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石破天驚。
窗外,隱約飄來少年先鋒隊的歌聲,清脆的童聲讓查全性心里一動,突然想起昨晚同屋住的著名化學家唐敖慶的嘆息:“我現(xiàn)在帶的研究生,連最基本的偏微分方程都解不出來,這樣下去,科研怎么搞?”
箭已經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查全性咬緊牙關,猛地提高了聲調:“當前招生最大的弊端,根本不是生源不行,而是我們的制度出了大問題!這套‘群眾推薦、領導批準’的法子,根本招不到真正合格的人才!”
“改革招生制度,每年從六百多萬應屆生和知識青年里,選拔二十多萬合格的學生,完全可行!”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擲地有聲地喊道:“所以,必須廢除現(xiàn)行的群眾推薦、領導批準那一套做法!恢復高考!讓所有人——都憑真才實學上大學!”
“轟——!”
話音落地的瞬間,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浪沖開了會議廳里沉悶的空氣。窗縫里突然灌進一股風,吹得墻角一張塵封多年的蛛網(wǎng)簌簌顫抖,陳年的積灰“簌簌”往下掉,像是在為這個歷史性的時刻鼓掌。
“必須廢除推薦制!恢復高考!讓所有人憑真才實學上大學!”查全性又重復了一遍,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所有人的心頭上。
會議廳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吊扇“嗡嗡”的單調聲響。過了幾秒,細碎的衣料摩擦聲、壓抑的呼吸聲才慢慢響起。查全性用余光掃了一眼四周,心跳差點漏了一拍——后排兩位教授用筆記本擋著臉,壓低聲音快速交談;前排一位委員的鋼筆帽在桌面上急促地敲著,發(fā)出“篤篤”的聲響;斜后方那位白發(fā)蒼蒼的老教授,死死攥著手里的青瓷茶杯,杯蓋在杯口高頻震顫,發(fā)出細不可聞的“嗡嗡”聲——這是那些在特殊年代里受過苦、心里留下陰影的人,本能的緊張反應。
冰冷的壓力像潮水一樣涌來,查全性感覺自己的喉頭發(fā)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的提議會不會被接受,甚至不知道接下來會面臨什么。
就在這時——
從這位可愛的老人的方向,傳來一聲極輕微卻無比清晰的“嗯”,還帶著明顯的頜首動作。
這一聲,像黑暗中點亮的一簇火苗,瞬間點燃了查全性的信心!他精神一振,深吸一口氣,胸膛不自覺地挺了起來,把早已爛熟于心的“推薦制四大弊端”,一條一條清晰地擲向會場:“第一,推薦制容易滋生特權,有關系的人能走后門,真正的寒門子弟沒機會;第二,推薦標準模糊,‘群眾意見’能被操控,選不出真正有才華的人;第三,忽視文化知識,導致學生基礎薄弱,大學教學難以為繼;第四,浪費人才,大量有潛力的青年被埋沒,國家發(fā)展缺不了這些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堅定,而會議廳里的氣氛,也從最初的緊張,慢慢變成了熱烈的討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附和,紛紛表示支持恢復高考,會場里的掌聲,一次比一次響亮,像在宣告一個新時代的到來。
1977年北京飯店的會議廳里,查全性攥著發(fā)言稿的手青筋凸起,每說一句話都像在砸開一塊堅冰:“其一,埋沒人才!”他聲音陡然拔高,眼前瞬間閃過那些荒唐的招生表——“政治表現(xiàn)”欄占了滿滿四分之三,寫滿了“積極參加勞動”“思想覺悟高”的套話,而真正能看出水平的“文化考核”欄,卻蜷縮在角落,只用蠅頭小字寫著“略懂算術”“粗通文墨”,“這合理嗎?真正愛科學、有天賦的青年被堵在門外,那些心思不在讀書、連初中公式都記不住的人,卻占著大學名額!”
“其二,阻塞寒門之路!”他往前邁了半步,聲音里帶著咬牙的力度,“現(xiàn)在的制度,把沒門路的工農子弟逼得沒路走!群眾早有議論:解放前上大學靠錢,建國初期靠成分,如今……”他停頓兩秒,字字清晰地吐出兩個字,“靠權!”
“靠權”二字剛落地,查全性后頸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像被無形的針尖扎著。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個驚悚畫面——去年梅雨夜,他路過武大化學樓,梧桐樹下掛著件空蕩蕩的白襯衫,夜風一吹,襯衫像幽靈似的飄著,后來才知道,那是位老教授因為拒絕給某干部子女走后門,被批斗后沒了消息。
他猛地晃了晃頭,把雜念甩開,語調更急:“其三,敗壞風氣,助長歪風邪氣!今年招生還沒開始,我就聽說不少地方有人請客送禮,托關系找門路,連‘推薦表’都能花錢買!不改革制度,這股歪風根本剎不?。 ?/p>
“其四,毀滅根基!”查全性幾乎是痛喊出來,聲音里帶著顫音,“現(xiàn)在連小學生都在傳:‘以后上大學不用學文化,有個好爸爸就行!’這話要是成真,全國師生的積極性就全被打垮了,教育的根就斷了!”
會場瞬間陷入死寂??諝饽痰孟駢K厚重的鉛板,壓得人喘不過氣,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仿佛下一秒就要引發(fā)雪崩。
誰都知道這些弊端像房間里的大象,人人看得見,卻沒人敢戳破。禍從口出?。≈斝∩魑⒃绯闪四莻€時代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法則。查全性這話一出口,不少人都攥緊了手心——他們見過太多因一句話被無限放大、扭曲構陷的悲劇。
就在不久前,公社廣播里還天天播鄰縣李老漢的“典型事跡”:初夏的寒風里,李老漢脖子后插著高高的木牌,跪在批斗臺的水洼里,紙糊的“資本主義尾巴”牌子被風吹得嘩啦響。他只是因為孩子得了急病,偷偷賣了幾只自家養(yǎng)的雞鴨湊醫(yī)藥費,辯解了一句“我是救兒子的命啊”,換來的卻是更兇的咆哮:“還敢強詞奪理!資本主義思想頑固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