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這位可愛的老人語重心長,卻字字千鈞:“教育部不要再成為阻礙!贊成改革方針的,就放手去干;不贊成的,趁早改行,別占著位置耽誤事!”
劉西堯等人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額頭上冒出了細汗,肩膀都往下垮了幾分,顯然是被這番話壓得喘不過氣。
稍緩了語氣,這位可愛的老人開始談具體問題。他特別拿起教育部起草的招生政審標準,皺著眉說:“你們寫的這東西,文縐縐的,太繁瑣!條條框框太多,把好苗子都卡住了?!彼苯亓水?,“政審,核心就是看本人表現(xiàn)!只要本人政治歷史清楚,熱愛國家,熱愛勞動,遵守紀律,有決心好好學習,這幾條就夠了。招生就抓兩條:第一,本人表現(xiàn)好;第二,擇優(yōu)錄?。 ?/p>
這“擇優(yōu)錄取”四個字,像定海神針似的,一下子確立了按考試成績高低排序錄取的根本原則。之前兩次招生會議上,關于“錄取多少應屆高中畢業(yè)生”的激烈爭吵,也順著這四個字煙消云散——管你是應屆生還是社會青年,分數(shù)夠了就能上,這才是最公平的。
其實,突破這些限制,正是這位可愛的老人早就定下的決心。早在9月6日,他就在給幾位核心領導的信里明確提出:“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大學生,要在社會上公開招考,才能保證質量!”可教育部后來提交的方案里,把這個比例改成了20%至30%,還機智地加了一句:“以選優(yōu)為原則,可高于或低于此比例?!睕]想到,正是“擇優(yōu)錄取”這把尚方寶劍,為后來取消應屆生比例限制打開了大門——只要分數(shù)夠高,管你是應屆生還是知青,都能被錄取。
9月21日,劉西堯終于把這位可愛的老人的講話精神傳達給了招生會議現(xiàn)場。會場瞬間沸騰了!代表們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有人激動地拍桌子,有人紅著眼眶握手,都說這是“震撼教育戰(zhàn)線的一聲春雷”。會后的簡報里寫道:“許多爭論了幾十天的問題,一下子豁然開朗,整個教育界終于可以放手大干了!”
思想的堅冰一旦打破,共識就像春潮似的涌了上來。標志性的《一九七七年高等學校招生工作的意見》,只用了短短幾天就起草完成。這份文件在報考標準、培養(yǎng)目標等關鍵環(huán)節(jié),實現(xiàn)了歷史性的突破,還確立了“自愿報名、統(tǒng)一考試、地市初選、學校錄取”的全新方針——這十六個字,徹底取代了沿用多年的“群眾推薦、領導批準”。
九月底,教育部把這份凝聚了新精神的招生意見正式呈報上去。這位可愛的老人連夜審閱,第二天一早就果斷批示:“我看可以!”
10月5日,高層會議討論通過了這份文件;10月12日,正式批轉全國。至此,中斷了整整十一年的高等學校統(tǒng)一招生考試制度,正式宣告恢復!
10月21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用醒目的黑體字刊登了《高等學校招生進行重大改革》,向全國宣布了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旁邊配發(fā)的社論《搞好大學招生是全國人民的希望》,更是點燃了全國570萬渴望知識的青年的心火。鮮為人知的是,這篇意義重大的社論初稿,正是那位勇敢執(zhí)筆的記者穆?lián)P寫的,最后還經過了鄧小平同志親自審定。
第二天,《人民日報》又刊登了教育部答記者問,把新政解讀得明明白白: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回鄉(xiāng)青年、應屆高中畢業(yè)生,都能報考;只要具備高中文化程度,就能報名;必須參加全國統(tǒng)一考試;政審核心是看本人現(xiàn)實表現(xiàn),再也不搞“唯出身論”;堅持德智體全面衡量,關鍵還是“擇優(yōu)錄取”!
沒人能想到,1977年這場波瀾壯闊的招生制度改革,在恢復公平選拔人才的同時,竟也像一把鑰匙,悄然打開了一個偉大時代的大門——無數(shù)曾被埋沒的人才,靠著高考重新站了起來;無數(shù)普通家庭的孩子,靠著試卷上的分數(shù),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而這一切的起點,不過是那年夏天,一群敢說真話的學者,和一位敢于拍板的老人,共同按下了“重啟”鍵。
“必須盡快恢復高考制度”的決策在中央層面如驚雷炸響,電波里的指令急促又堅定,負責落實的干部們連夜召開會議,鉛筆在紙上飛快勾勒著時間表——從制定考綱到分配考場,每一步都得跟時間賽跑??蛇@陣能改寫命運的春雷,卻撞在千萬知青扎根的深山與平原上,被層層疊疊的山巒擋在天外,被望不到邊的稻田吸進泥土里。信息像被施了魔法般滯留在原地,沒人知道一場關乎未來的巨變,正悄悄朝著他們奔來。
那時的報紙頭版依舊印著“農業(yè)學大寨”的黑體標題,廣播喇叭從清晨到黃昏,反復播放著生產隊里的勞動口號,連村里老黃牛聽著都耷拉著耳朵。
知青們每天天不亮就扛著鋤頭下地,太陽落山才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回宿舍,“恢復高考”這四個字,大多是歇晌時有人從城里親戚捎來的口信里聽來的。
有人蹲在田埂上啃著窩頭說:“聽說城里學生要考試上大學了?”話音剛落,就被旁邊人笑著打斷:“別瞎琢磨了,咱們在這刨地球的,還能跟大學生沾邊?”風一吹,這話就散了,只剩下鋤頭挖開泥土的腥氣,裹著每個人的希望沉進心底。
江蘇海門的江心沙農場,倒是比別處多了幾分熱鬧——知青王衛(wèi)東和潘瑕要結婚了。沒有婚紗鉆戒,潘瑕穿的是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袖口還縫著塊補丁,王衛(wèi)東借了老鄉(xiāng)的黑布鞋,褲腳卷了兩層才遮住磨破的邊。
婚禮就在農場的曬谷場上辦,知青們湊錢買了兩斤水果糖,老鄉(xiāng)們拎來自家腌的咸菜、曬的干豆角,連場長都特意批了半斤豬肉,讓食堂師傅做了鍋紅燒肉。大家伙圍著臨時搭的木桌,碗碰著碗,笑聲裹著晚風飄得老遠,直到月亮爬上天邊,人才漸漸散了。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王衛(wèi)東沒歇著,扛著鐵鍬就往新房后面走。新房是農場分配的磚瓦房,紅磚墻還透著新氣,可他總覺得少點什么——小兩口過日子,總得有塊自己的菜地。
他從倉庫里扛來幾根毛竹,又抱了摞蘆席,借著月光搭起一間小得只能容下兩個人的草屋,打算用來放農具和收成。毛竹是農場免費給的,蘆席也是倉庫里剩下的邊角料,不用花一分錢,王衛(wèi)東心里盤算著,明天一早就去翻地,把從蘇州帶來的絲瓜籽、扁豆籽種下去,等夏天藤蔓爬滿竹架,就能摘著新鮮菜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