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老漢見三個后生都松了口,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第二天一早就揣著半包煙找到吳霞,枯瘦的手指把煙盒捏得皺巴巴:“吳大妹子,你可得抓緊!這婚事定下來,我給你包個大紅包!”吳霞瞇著眼抽著煙,拍著大腿保證:“放心,老朱哥,我這就去三家跑,不出三天準給你個準信!”
另一邊,劉翠翠還不死心,天天往田大柱家跑。這天她終于堵到田大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追問:“大柱哥,你到底怕啥?是不是朱家威脅你了?”田大柱的臉腫得像個發(fā)面饅頭,左眼眶烏青一片,他慌忙甩開翠翠的手,聲音發(fā)顫:“沒……沒有,你別問了!”說著就往屋里推她,“我爹不讓我見你,你快走吧!”
翠翠被推出院門,看著緊閉的木門,眼淚唰地就下來了——田大柱臉上的傷那么重,肯定是朱家打的!要么是朱家太狠,要么是田家太窩囊,連自家兒子被欺負都不敢吭聲!她越想越惡心朱家,這樣的人家,就算打死她,她也不嫁!
那天夜里,翠翠躲在被窩里哭了一宿,枕頭都濕透了。天還沒亮,她悄悄爬起來,推開虛掩的大門,一步一步往北山崖走——她實在沒活路了,爹逼她換親,喜歡的人不敢?guī)退蝗缣乱涣税倭恕?/p>
劉老漢早上醒來,發(fā)現閨女不見了,大門敞著,心里“咯噔”一下。他顧不上穿好鞋,拽著還在打盹的劉冬冬就往外跑:“快!你妹不見了!準是去北山了!”父子倆沿著山路喊,路過的社員聽見了,也都放下手里的活幫忙找。
那會兒天剛蒙蒙亮,北山崖邊的山風跟刀子似的,卷著翠翠頭上褪色的紅頭繩,飄得老遠。她站在崖邊,腳邊就是萬丈深淵,眼淚還掛在臉上,正要往下跳,突然聽見身后有人喊:“姑娘!別傻??!”
是村里早起撿糞的王老漢,他瞧見崖邊的人影,嚇得魂都快沒了,扔了糞筐就沖過去,一把拽住翠翠的胳膊:“有啥坎兒過不去?跟大爺說,別尋短見?。 敝車疫^來的社員也趕緊圍上來,七手八腳把翠翠拉回安全地方。
這事兒發(fā)生在凌晨,知道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社員,大伙兒都覺得是村里的糗事,誰也沒往外說。那些腌臜話、糟心事,就像晨霧似的,被老人們吸進煙袋鍋,又隨著煙圈散在風里,沒讓更多人知道。
劉老漢把翠翠鎖在廂房里,關了三天。可他哪熬得住酒癮,第四天就忍不住開了酒壇子,酒氣一上來,就跟泄洪的堤壩似的,開始在院里撒酒瘋——他把桌子拍得“砰砰”響,碗碟摔得滿地碎渣,紅著眼罵:“作孽的賠錢貨!你哥娶不上媳婦,老劉家就斷根了!你這是要逼死我??!”
那些憋在心里的狠話,像臟水似的全潑出來:“你尋短見就是害你哥!本來換親的事都要成了,被你這么一鬧,全黃了!你哥要是打一輩子光棍,就是你害的!你就是老劉家的災星!”
沒有一句心疼,全是把女兒當物件交易的冷酷。翠翠扒著門縫聽著,逆反的火氣一下子沖到頭頂,她使勁拍著門喊:“我不是物件!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心思!憑什么要我為了哥犧牲一輩子!”
可頂嘴換來的是更難聽的辱罵。翠翠徹底沒了力氣,整天躺在炕上以淚洗面,就算有人來送飯,她也耷拉著腦袋,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就是那會兒,胡悅去劉家送工分表,正好撞見翠翠從廂房出來打水。姑娘瘦得顴骨都凸出來了,眼窩深陷,可眼里卻燃著一簇幽火,那冷冰冰的厭世勁兒,仿佛隨時要把這吃人的世道燒個干凈。胡悅心里一揪,趕緊把翠翠拉到沒人的地方。
聽翠翠哭著說完這些天的遭遇,胡悅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都泛白了。她拍著翠翠的肩,語氣斬釘截鐵:“妹妹你放心,這事兒交給我,我絕不讓他們把你推進火坑!”
“真的嗎?姐!”翠翠猛地抬起頭,眼里重新有了光,她高興得一蹦三跳,拉著胡悅的手晃了晃,“你真是我的親姐姐!”說完就興沖沖地跑出了大隊部,仿佛壓在身上的石頭一下子沒了。
可胡悅卻皺起了眉頭,坐在辦公桌前琢磨起來:這事兒棘手得很,三家都擰成一股繩,硬來肯定不行。她思來想去,只有兩條路:要么找公社當外援,要么自己主動跟這三家斗。
當天下午,大隊書記趙利民在辦公室看報紙,胡悅趕緊端了杯熱水過去,笑著搭話:“趙書記,您忙著呢?我聽說田家、朱家、劉家要搞換親,您知道他們是咋安排的不?”
趙利民頭也沒抬,眼睛還盯著報紙,隨口說道:“還能咋安排?互相岔開唄,跟給畜生配種似的,幾家換著來,只要不弄錯輩分就行。”他說話時沒注意,瓷缸里的熱水濺出來幾滴,在舊報紙上暈開一小片墨痕。
胡悅被這話逗得“噗嗤”笑出聲——沒想到趙書記說話這么直白。趙利民聽見笑聲,放下報紙,端起瓷缸吸溜了一口熱水,打趣道:“怎么?你看上這三家的哪個后生了?要是有意思,我去給你說說媒?”
胡悅一聽就知道,趙書記是想起了之前有人傳她跟劉冬冬的閑話。她也不介意,大大咧咧地擺手:“趙書記您可別拿我開玩笑了!這渾水我可不敢蹚,弄不好就得身敗名裂!”
趙利民哈哈大笑起來,點了點頭:“這三家確實要成事兒了,要是真成了,十里八鄉(xiāng)都得轟動——畢竟三家換親,少見得很。”
胡悅聽他這話里沒有半點反對的意思,反而覺得習以為常,心里一沉。她往前湊了湊,認真地問:“趙書記,您不覺得這是陋習嗎?”
“陋習?”趙利民的臉一下子嚴肅起來,放下了手里的瓷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