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像一群狂暴的野馬,卷著漫天黃沙碎石,狠狠抽在胡強臉上。他抹了把迷眼的沙土,視線模糊,最后一塊翻好的白地在他眼前晃悠,稀巴爛的,倒讓他想起昨晚那碗照得見月亮影兒的稀粥——肚子里那點可憐的油水早沒了影兒。
“咔——嘩啦!咔——嘩啦!”
胡強手里的镢頭掄得更急了,像是跟誰拼命。汗珠子剛冒頭就被熱土吸干,又在背上結出鹽堿花。豆大的雨點子開始砸下來,噗噗地砸在滾燙的土坷垃上,竟然騰起一股股嗆鼻的白煙!
“胡強哥——回呀?。 ?/p>
尖細的女聲穿透風沙,像根細細的麻繩,猛地拽了他耳朵一下。
胡強瞇起眼,頂著風沙望去。溝對面,劉喜兒那瘦小的身影在狂風中左搖右晃,活像棵快被刮折的枯蘆葦!她雙手死死攥著自己那根標志性的大麻花辮,正扯著嗓子喊他,聲音剛出口就被撕成了碎片:
“回……回……要下透雨了!快回呀!”
胡強喉頭滾了滾,一股子說不清的勁兒頂上來。“馬上!馬上就好!再等會兒!”他吼回去,聲音差點被風噎住。顧不得選溝了,他幾乎是撲在剛刨松的地上,手忙腳亂地從斜挎著的粗布糧種袋里掏出最后幾把蕎麥籽,不管不顧地往前頭一揚!
汗?jié)竦乃{布衫被狂風灌滿,鼓得像張破帆。他趕緊用镢頭扒拉了幾下,攏起薄土蓋住種子。
成了!
胡強剛想挺直酸痛的腰板,喘口氣,欣賞一下自己的“杰作”——
“咔嚓——轟隆?。。。 ?/p>
一道紫得妖異的電蛇,撕裂了整個昏黃的天空,緊接著的炸雷仿佛就在他頭頂爆開!震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他下意識猛地抬頭,隔著翻飛的沙塵雨幕,看到溝對面的劉喜兒,竟然還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影倔強地釘在風里。
胡強心里“咯噔”一下!操!喜兒那地在坡南頭,離這三里地都不止!她是頂著這鬼天氣,專門跑過來叫他的!
剛想到這兒,老天爺像是徹底撕破了臉。銅錢大的雨點,夾著冰涼的雹子,噼里啪啦,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砸在頭上生疼,砸得塵土飛濺,空氣里瞬間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腥土味兒。
“傻站著干啥!趕緊走?。 边@下輪到胡強急了,火燒屁股似的。
他飛快地把糧種袋剩下的口子擰緊,打了個死結。瘸著的那只腳猛地一勾镢頭木把,往上一挑!“啪!”穩(wěn)穩(wěn)抓?。№樖炙Φ郊珙^,再把糧種袋往長木把上一套,成了個簡易挑擔。一切就緒,他撒開腿就朝劉喜兒的方向沖!
那條分隔兩地的泄洪溝,此刻像張開的巨口。胡強心急如焚,瞅準個稍緩的坡度,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縱身跳了下去!
“噗通!”雙腳重重砸在溝底的亂石灘上。濕滑的石頭差點讓他摔個狗啃泥。站穩(wěn)的瞬間,一股鉆心的劇痛猛地從左腳踝竄上來,直沖腦門!
“嘶——!”胡強倒抽一口冷氣,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完犢子了!腳崴了!
這熟悉的、要命的疼法,瞬間讓他想起去年冬天那倒霉事兒——挑著糞桶走在結冰的坡道上,一腳蹬滑摔了個結結實實,腳踝腫得跟發(fā)面饅頭似的,足足疼了大半年!
“咔嚓!”又一個炸雷兜頭劈下!雨勢驟然加大,不再是點,而是成片的、瓢潑般的水幕,瘋狂地沖刷著大地。溝里渾濁的泥水肉眼可見地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