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興高采烈地開著空車往農(nóng)場趕,剛走出縣城,潘瑕突然拍了下大腿:“這么空車回去太浪費了!咱們再去煤窯拉一車,農(nóng)場里好多社員也缺煤,肯定能賣掉!”老陳一聽覺得有理,幾人又掉頭奔向煤窯,重新裝滿了煤炭。
果然,拉回農(nóng)場后,煤炭很快就被社員們搶光了。不過對自家農(nóng)場的人,潘瑕和老陳沒賺什么錢,基本是半送半賣,保本就行。像主任、隊長、會計這些干部,他們更是直接白送——送出去的人情,最后都悄悄分?jǐn)傇诹似渌鐔T買煤的成本里,這樣既保住了人情,又沒虧了本錢,兩人心里都覺得這賬算得明白。
晚上,農(nóng)場的倉庫里亮著一盞煤油燈,四個“煤黑子”圍坐在麻袋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復(fù)盤白天的成果,還就著燈光算賬。潘瑕掏出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數(shù)字和文字:
上等煤16元噸(給煤窯的劉股長送了兩瓶西鳳酒,才拿到的批條,不然根本買不到這么好的煤)
柴油0。16元斤x10斤=1。6元(老陳的戰(zhàn)友在油庫當(dāng)保管員,走了人情才買到的平價柴油)
賣價40元噸(紡織廠的后勤科長偷偷給的好價錢,比市場價高了兩塊)
“除了煤炭的進(jìn)價,還得刨除柴油成本。從煤窯到縣城一個來回,差不多要10斤柴油,最便宜的10號柴油,每斤一毛六,10斤就是一塊六?!迸髓χ钢咀由系臄?shù)字,一字一句地核算,“再算利潤,拉到縣城一噸煤能賣到38塊,今天運(yùn)氣好,賣到了40塊,刨去煤炭、柴油和咱們四個人的飯錢,每噸能賺20多塊,利潤還是很可觀的?!?/p>
“銷路也得找對,不能光盯著大單位?!迸髓^續(xù)分析,“人口密集的居民區(qū)才是好地方,只要抓住一個買主,其他人見著了就會跟著買,這叫‘傳染效應(yīng)’。今天要是沒遇到劉芳芳,咱們的煤說不定還得砸在手里?!?/p>
“可這個價格還是太高了!”老陳捏著腮幫子,眉頭皺了起來,“我打聽了,大興旺大隊的老顧,他拉的煤才賣36塊錢一噸,照樣有錢賺。咱們賣40塊,要是人家知道了,下次就不買咱們的了。”
“咱們要是賣36塊,剛好夠成本,等于白干!”潘瑕在本子上寫下“36”,又在下面狠狠劃了兩道橫杠,語氣堅定,“所以只能從成本上想辦法,把進(jìn)價壓下去?!?/p>
“壓進(jìn)價?”老陳猛地抬起頭,眼睛里閃著光,“你的意思是……跟煤窯上的人搞好關(guān)系?”
“對!”潘瑕突然壓低聲音,湊到老陳耳邊,“明兒給煤窯的劉股長捎條‘大前門’,再帶瓶酒。他是供銷科的,手里握著批煤的權(quán)力,跟他處好關(guān)系,好處多著呢?!?/p>
旁邊的兩個徒弟一聽,頓時緊張得直搓手,小張小聲說:“潘師傅,這……這不是‘走后門’嗎?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會不會被批評啊?”
“要想長期干下去,這步棋必須走。”潘瑕耐心解釋,“跟劉股長處好了,咱們不僅能拿到石皮少、質(zhì)量好的上等煤,還能拿到最低價,更不用排隊,直接加塞就能裝煤,省時省力還省錢,這筆賬算下來,比咱們送出去的煙酒值錢多了?!?/p>
老陳粗糙的手指捻著賬本邊緣,指甲縫里的煤灰結(jié)成了黑色的月牙。他會意地點點頭,壓低聲音說:“行!買煙酒的錢,就從這個月的利潤里扣,別走公賬,免得麻煩?!闭f這話時,他還不忘用眼角余光掃過倉庫門口,生怕有人聽見這番“資本主義”的密謀。
第二天天還沒亮,潘瑕就和老陳揣著錢去了供銷社,買了兩瓶貼著紅標(biāo)簽的西鳳酒和三條“大前門”香煙,趁著煤窯上班前,偷偷塞進(jìn)了劉股長的抽屜里。
這招果然奏效。自從跟劉股長處好關(guān)系后,潘瑕和老陳買煤、賣煤都順當(dāng)了不少。煤的質(zhì)量越來越好,價格卻越來越低,有時一天要拉三車煤,才能滿足客戶的需求。
潘瑕的筆記本上,漸漸記滿了主顧的信息:王教授只要半噸塊煤(備注:知識分子愛干凈,嫌面煤灰大,必須送塊煤);趙醫(yī)生訂兩噸面煤(診所的鍋爐耗煤量大,面煤更耐燒);連國營二食堂的采購員老馬,都偷偷遞來條子,上面寫著“每月要五噸煤,月底結(jié)賬,價格好商量”。
后來,預(yù)定煤炭的客戶越來越多,有人為了能買到煤,還提前一天交了訂金,就怕來晚了沒貨。客戶多了,兩人忙不過來,就商量著分開干——潘瑕負(fù)責(zé)縣城的居民區(qū)和小商戶,老陳負(fù)責(zé)紡織廠、食堂這些大單位,各自跑各自的線路,效率更高了。
為了搶時間、多賺錢,潘瑕和徒弟經(jīng)常一天只吃一頓飯,還得把飯錢控制在五毛的補(bǔ)助范圍內(nèi)。有時去偏遠(yuǎn)的客戶家送煤,潘瑕也不多收路費,客戶們過意不去,總會留他們吃頓飯——雪白的饅頭、炒雞蛋,偶爾還有一碗肉菜,吃得兩人心里暖烘烘的。
有次給紡織廠家屬院的劉奶奶送完煤,老人家硬把兩個熱乎乎的肉包子塞進(jìn)潘瑕兜里。包子用舊報紙包著,油漬很快在紙上洇出透明的圓斑,又透過報紙滲到潘瑕手心里。她咬了一口,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流,香得她鼻頭發(fā)酸,差點掉眼淚——自從離開蘇州老家,她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這么香的肉包子了。
到了月底算賬時,潘瑕和老陳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個月居然給農(nóng)場賺了將近600塊外快!在那個一毛錢能買兩個雞蛋、普通知青月薪才二十多塊的年代,600塊絕對是一筆巨額錢款。
主任得知消息后,高興得合不攏嘴,當(dāng)場決定獎勵兩人80塊錢——60塊是事先約定好的一成提成,20塊是額外的獎勵。加上兩人原本40塊錢的農(nóng)機(jī)員工資,這個月的收入讓他們樂開了花。刨去買煙酒、柴油、吃飯的成本,還能省下不少錢,潘瑕甚至開始盤算,等攢夠了錢,就給家里寄點,讓父母也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