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春英這丫頭啥時候跟聶柱那小子看對眼的?這事兒蘇文明是后來逼問侄女,才從她絞著麻花辮、紅著臉蛋的模樣里咂摸出點味兒來——故事得從七四年那場曬得地皮冒煙的大旱年頭說起。
那年,老天爺像是捂緊了水袋子,黃土坡上干得裂開了嘴。漫山遍野的麥子,五月里就急火火地黃了尖兒,顏色透著一股不對勁兒。村里往年只在平緩地界種麥,可去年不知怎的,為了趕學什么大寨的超額任務,愣是把陡峭的山坡都撒滿了麥種。
這下可好,等到該收的時候,從半山腰到溝底,金燦燦一片望不到邊,風一吹,那麥浪像是隨時能被卷走的金箔,看得人心頭發(fā)緊,活兒也沉甸甸地壓在肩頭。
搶收的日子,天不亮就動了。后半夜,星星還釘在墨黑的天幕上閃著寒光,村里那口不知道多少年頭的老銅鐘就“鐺鐺鐺”地吼了起來。
緊接著,大喇叭裹著雜音的喊聲撕破了寂靜:“醒醒!都醒醒!上頭說,過幾天怕有大雨!各家各戶趕緊的,抄家伙下地搶收!趁著這幾天日頭好,趕緊把熟透的麥子收回來!要是趕上下雨刮風,這一年的嚼谷可就全泡湯了!泡湯了!聽見沒?!”
緊要的事兒,要說三遍。喇叭筒子翻來覆去地吼,生怕誰聽不見。
不少還在炕上迷糊的知青,都被這動靜驚得一個激靈坐起來。窗外,啟明星還掛在老槐樹枝頭晃悠呢。此刻正是睡意正濃的時候,何況嗜睡如命的年輕人。
他們胡亂地抓起瓢,從門口大水缸里舀起涼冰冰的井水,往臉上一撲——嚯!那透心涼,凍得人一哆嗦,瞌睡蟲立馬跑光了。誰還顧得上仔細洗?
工具房里叮叮當當響成一片,黑燈瞎火的,有人摸錯了鐮刀,刀刃磕在一起,濺起幾點火星子。大家伙兒擠擠挨挨地往里涌,肩膀撞了胳膊也顧不上吭聲,摸到鐮刀就抓,瞅見扁擔就扛,腳下生風地往各自地頭的麥場跑。
幸虧有人在地頭掛了幾盞晃晃悠悠的風燈,才沒讓這幫睡眼惺忪的城里娃一頭扎進溝里去。
王婷揉著發(fā)澀的眼睛往山梁上看,只見通往麥田的羊腸小道上,一串馬燈的光亮連成一條游動的火龍,正往坡上爬。
到了地頭,隊長扯著嗓子吼了幾句,大意就是活兒緊,得玩命干,又簡單說了說割麥的門道,還讓幾個老莊稼把式當場比劃了幾下。
那叫喬大奎的生產(chǎn)隊長,提著馬燈做示范:彎腰,攏麥,鐮刀貼著地皮那么一劃拉——嚓!麥子整整齊齊倒下,動作那叫一個利索??奢喌街鄠兩鲜郑闊┚蛠砹?。剛一弓腰,細碎的麥芒混著土灰就往脖領子里鉆,汗津津的皮膚碰上,刺癢得人直想蹦高。那個叫聶柱的小伙子,鐮刀才揮了兩下,腳下不知被什么一絆,一個趔趄差點栽進麥棵里,引得旁邊的老莊稼漢直搖頭,嘴里嘖嘖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