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止住笑的蘇春英,臉頰還帶著未散的紅暈,故意板起臉嗔道:“傻站著干啥?再不去吃飯,綠豆湯底兒都讓人刮干凈了!”
“噯!這鐮刀真快,割起來唰唰的,一點不費勁!”聶柱爬起來,想把鐮刀遞回去。
“當然啦,”蘇春英揚了揚下巴,帶著點小得意,“磨刀不誤砍柴工,你們不是總愛說什么‘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聶柱笑著接上。
兩人異口同聲,相視一愣,隨即都笑了起來,一種莫名的甜意在麥浪的氣息里悄悄彌漫。
“還我干嘛?你先用著?!碧K春英沒接,“等會兒收拾東西,我把你那把鈍刀帶回去,讓我爹給你拾掇拾掇,保準磨得飛快!”
晌午的柿子樹蔭下,知青們捧著窩窩頭,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聶柱手里那把锃亮的鐮刀揮舞得又快又穩(wěn),割麥子竟有了幾分行云流水的架勢,竟將麥子割出了琴弦震顫的韻律??上粫r得意忘形,用力過猛,整個人收勢不住,“哎喲”一聲栽進了剛割倒的麥堆里,狼狽得像只翻了殼的烏龜。
“噗——哈哈哈!”蘇春英扶著扁擔,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清脆的笑聲在田野間跳躍。誰也沒留意,她悄悄給聶柱那只掉漆的搪瓷缸里,又多添了滿滿一勺綠豆。
打那以后,“磨鐮刀”就成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每當夕陽把打麥場染成一片金黃,總有個身影抱著好幾把鐮刀,腳步輕快地往村西頭鐵匠鋪跑,里面準有聶柱的那把。
鐵匠鋪的火爐映著黃昏,火星子伴著“滋啦滋啦”的磨刀聲飛濺,碾碎了多少欲語還休的時光。
聶柱心里當然念著她的好。等到麥收終于結束,他揣著攢了許久的一點心意,借著去鎮(zhèn)上寄信的由頭,一頭扎進供銷社,精心挑了一條鵝黃色的、繡著幾朵小花的漂亮手帕,又買了一大包頭繩和幾副亮晶晶的發(fā)卡。瞅準機會,他紅著臉飛快地把東西塞進蘇春英手里,扭頭就跑。
第二天挖麥茬的時候,蘇春英心跳得厲害,趁沒人注意,飛快地把一樣東西塞進聶柱的衣兜,兔子似的竄出去老遠才敢回頭,沖他露出一個帶著羞澀又歡喜的笑容,然后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跑掉了。
聶柱摸著衣兜里那兩個還帶著溫熱、圓滾滾的東西,小心地掏出來一看——是兩枚煮得噴香的白煮蛋!在那個什么都緊巴巴、一切要靠計劃搞分配的年月里,這稀缺的營養(yǎng)補品可是頂金貴的心意。
他偷偷躲在蘆葦叢后面,剝開蛋殼,蛋白細膩,蛋黃香濃。一口口吃著,仿佛嚼著女孩兒滾燙的心意。聶柱的心,也跟著那蛋香,一點點熨帖、柔軟下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蘇春英會悄悄地幫聶柱洗晾曬好的衣服;聶柱收到家里寄來的稀罕糖果、點心,也總不忘偷偷藏一份給她。兩顆年輕的心,在鄉(xiāng)間的煙火日子里,漸漸靠近,濃得化不開。
最讓蘇文明這個當二叔的窩火的是那個大雪紛飛的晚上。他去知青點那邊轉轉,剛走到灶房門口,就瞧見自家侄女正蹲在爐膛前,小心翼翼地翻烤著聶柱那件被雨雪打濕的厚工裝。跳躍的爐火把兩個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土墻上,挨得那么近,那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