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日頭炙烤著八月下旬的麥場,空氣滾燙粘稠,每一次呼吸都灼人肺腑。本來就疲態(tài)萬千,再加上面前臨戰(zhàn)的壓迫感,人的力氣似乎被夏日的太陽曬得蒸發(fā)掉了。
夏末夕陽被翻涌的濃云半掩,光線昏沉,可麥場上積聚的熱浪卻更加蒸騰。偶爾一陣熱風(fēng)吹過,裹挾著塵土和干麥稈的氣息,非但不能帶來清涼,反而推起一浪高過一浪的灼人熱波。
緩慢流動的空氣,在熱騰騰懶洋洋拂過一片又一片的金黃麥粒后,竟扭曲變形出波浪紋。在這片扭曲變形的熱浪空氣里,兩撥勢均力敵的人正手持農(nóng)具、棍棒,緊張地對峙著。
楊柳大隊(duì)的仇二緊握著一柄鋒利的鋼叉,三根鋼爪閃著寒光,但他握叉的手卻在劇烈地哆嗦。細(xì)看之下,他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后頸的冷汗早已浸透打著補(bǔ)丁的粗布衫。在這能把人烤熟的大熱天里,他脊背上卻一陣陣發(fā)冷,冷汗涔涔。
他這般膽怯不為別的,就因?yàn)榧磳⒁烧痰膶Ψ?,正是旺牛大?duì)那十幾個愣頭青小伙子的領(lǐng)頭兒——羊祜公社主任趙大山的兒子、“小閻王”趙自豪。
“得罪了他?俺們一大家子人,甭想有好日子過了!”仇二越想越怕,嘴唇翕動,手里的鋼叉抖得像風(fēng)中的蘆葦。
流里流氣的趙自豪將仇二的瑟縮盡收眼底,鼻腔里滾出一聲輕蔑的冷哼。他目光掃過仇二身旁那群知青——雖然被太陽炙烤得膚色通紅,卻依舊顯得文弱。若非他們留著長發(fā),帶著書卷氣,特別是那幾個在鼻梁上架著厚厚“酒瓶底”眼鏡的家伙,趙自豪早就按捺不住沖上去踹翻幾個解氣了。
“大城市來的鬼娃娃,皮薄肉嫩腰子軟,有啥資格跟我小閻王對陣?”可就是“大城市”這三個字,又像根刺扎在這個上瓦村長大的“土皇帝”心上,泛起一陣強(qiáng)烈的自卑。
“溝曰的!投胎投得好比啥都強(qiáng)!”這念頭一起,嫉妒便在趙自豪心里燒成了毒火。他目光狠狠剜向知青中那個身材高挑的青年——胡偉。
一想到自己苦苦追求卻不得手的漂亮女知青王婷,竟然和這個“陽不陽,剛不剛”的胡偉“死纏爛打”,一股濃烈的酸臭氣如同發(fā)酵的糞坑,在趙自豪胸口翻涌,惡心得他差點(diǎn)嘔出來?!巴蹑媚敲春玫墓媚铮趺淳颓粕线@渾身沒三兩力氣的癩蛤???”
王婷——這個名字讓趙自豪心頭又泛起歡喜的星星。在他眼里,這個大美人兒別說在羊祜公社,就是整個香江市都是拔尖的。
雖然也是知青,但趙自豪固執(zhí)地認(rèn)為王婷和其他知青的身份絕然不同:她早晚得是自己媳婦兒!王婷一旦成為自家娘們兒,將來接了爹爹的班當(dāng)了公社主任,她王婷就是威風(fēng)八面的主任夫人了!
哈哈!
想想都覺得十分美。
仗著他爹在羊祜公社的權(quán)力,趙自豪幾乎一手遮天。十里八鄉(xiāng),他趙自豪看上的東西,還從沒有失手過。為了離王婷更近,他早讓趙大山以“借調(diào)文書”的名義,把原本插隊(duì)楊柳大隊(duì)的王婷調(diào)到了旺牛大隊(duì)??蓻]想到,距離近了,
天天在一個大隊(duì)辦公房間里辦公,王婷對他反而越發(fā)冷若冰霜,還不如以前,他爬墻攀樹偷窺時,看到的爽朗笑臉多。
這一切都讓趙自豪認(rèn)定:王婷鐵定跟胡偉有一腿!否則怎么解釋她對胡偉笑靨如花,對自己卻只有苦瓜臉和冰霜臉?
趙自豪越想越憋屈,越憋屈就越火大,火氣頂?shù)盟幌膈吣_罵娘打人。
“臥槽!四眼狗!你們想咋滴?。俊壁w自豪歪著腦袋,嘴角掛著挑釁的冷笑,惡狠狠地斜睨著比他高半頭的胡偉,“占了俺們旺牛的麥場,還想動手咋的?”
“你罵誰!嘴巴放干凈點(diǎn)兒!”胡偉身旁的辛凱立刻炸了毛,像條護(hù)主的狗。
胡偉面無表情地抬手,輕輕拍了拍辛凱的手背示意克制。辛凱看了一眼胡偉,強(qiáng)壓怒火閉上了嘴。
“切!一群有膽惹事沒膽咬人的慫狗——們!”故意把最后一個字吼得震天響,同時夸張地跳起來,右手食指狠狠戳向胡偉的方向。
“你罵誰!”
“你罵誰!”
“再罵撕爛你的嘴!”
……
知青們終于被徹底激怒,群情激憤地舉起了手中的農(nóng)具棍棒,眼看就要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