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79章 不打不相識（第1頁）

一個多月后，蓋著公社大紅印章的批文終于送到了農(nóng)場。文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明白：同意辦學，但得限期新建校舍，驗收合格才能開學。消息一傳開，整個農(nóng)場都沸騰了！社員們聽說娃能在家門口上學，哪還顧得上別的？第二天天還沒亮，打谷場就熱鬧起來。

老李頭趕著牛車，把自家留著蓋新房的高粱稈全拉來了，嗓門洪亮：“先緊著娃們用！俺家房子晚兩年蓋沒事！”壯勞力們自發(fā)組隊，扛著鋤頭、背著筐上山開采石料，一個個汗流浹背也不喊累；幾個婦女挎著籃子，把自家菜園子的黃土挖出來打土坯，手掌磨出了水泡也不停歇。才三天工夫，建房的材料就堆成了小山，高粱稈、石料、土坯擺得整整齊齊，連知青們都主動來幫忙搬東西。

在二隊打谷場北面的緩坡上，王衛(wèi)東蹲在地上，手里攥著石灰袋，仔細畫出四間教室的輪廓。他算得格外認真，生怕尺寸錯了——得分成三個年級，每個年級一間教室，還得給老師留間辦公室，娃兒們年齡參差不齊，教室小了可不行。圍觀的知青們看得好笑，打趣道：“衛(wèi)東這么上心，說不定將來要當校長呢！”

這話偏巧被路過的潘瑕聽見了。她雙手抱在胸前，撇了撇嘴，故意提高嗓門：“有些人啊，打著為集體的幌子，其實就是想躲清閑，不用下地干活！”王衛(wèi)東攥著石灰袋的手緊了緊，指節(jié)都泛白了，可終究還是沒反駁——他知道潘瑕嘴硬，跟她爭也沒用。

“潘瑕就是這脾氣，嘴像刀子似的，心說不定是軟的，習慣就好?！蓖跣l(wèi)東這么安慰自己，可他沒料到，后來兩人的關系會因為這事慢慢變了樣。

新校舍落成那天，整個農(nóng)場都像過節(jié)。四間瓦房整整齊齊排著，紅磚墻透著新氣，窗戶框刷了白漆，連門都是新打的。第七天一早，公社教育組的驗收人員就踩著露水來了。他們拿著尺子，一間間丈量教室尺寸，用手指敲打著新砌的石灰墻，聽聲音判斷結不結實，連窗戶上剛糊的毛頭紙都掀開檢查，生怕漏風。臨走時，那位戴眼鏡的組長難得露出笑容：“比我們預想的好太多了，你們農(nóng)場辦事實在！”

轉眼到了秋收，金黃的稻穗壓彎了腰。大隊書記老趙從公社開完會，連家都沒回就直奔農(nóng)場，手里揮舞著蓋著鮮紅印章的批文，在打谷場上喊得嗓子都啞了：“批下來了！咱們農(nóng)場小學正式批下來了！”社員們“呼啦”一下圍上去，爭相傳閱那張薄薄的公文紙，手都在抖。

幾個上了年紀的婦女抹著眼淚，粗糙的手指輕輕摸著印章的紋路，像是摸著寶貝：“俺們祖祖輩輩都不識字，這下娃能上學了，俺家總算有盼頭了！”有人當場就給自家娃收拾書包，舊布縫的袋子里，裝著撿來的鉛筆頭和用了半本的練習本。

開學那天，二十多個孩子像小麻雀似的，背著各式各樣的書包擠在新教室里。一年級的娃年齡差得大，最大的已經(jīng)十四歲，個子比課桌還高，最小的才六歲半，還得踮著腳才能碰到桌面。二三年級是臨時測試分的班，娃們基礎都薄弱，有的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全，可總算湊齊了三個年級。陽光透過嶄新的窗戶紙，照在孩子們興奮的小臉上，個個眼睛亮晶晶的，盯著講臺看。

誰也沒料到，站在講臺上的會是潘瑕和另外兩名女知青。孩子們先是愣了愣，接著歡呼起來，聲音差點掀翻屋頂——他們早就聽大人說知青老師有學問，沒想到還是女老師，溫柔又好看。潘瑕她們也格外激動，總算不用整天在田里干重活，能發(fā)揮自己的文化特長，心里別提多痛快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潘瑕握著粉筆的手微微發(fā)抖，在黑板上寫下“開學第一課”幾個字，眼睛卻不住地往門口瞟。她心里滿是疑惑：辦學校明明是王衛(wèi)東提議的，之前接待老師、跑手續(xù)、帶頭蓋房子，哪件事他都沒落下，怎么學校正式開課了，他反倒不參與了？難道真像自己之前說的，他只是想躲清閑？

直到放學，潘瑕去隊部交教學計劃，才從支書嘴里知道原委。原來王衛(wèi)東特意找過組織，語氣誠懇：“潘瑕她們?nèi)齻€身子骨不如男知青壯實，不適合干重活，而且她們都是城里重點中學畢業(yè)的，文化底子厚，教孩子最合適。我是男的，力氣大，還是留在田里干活，多掙點工分補貼集體?！?/p>

第二天檢查教學設備時，潘瑕遠遠看見王衛(wèi)東蹲在教室后排，正拿著錘子敲一張搖晃的課桌。他低著頭，額頭上滲著汗，手里的錘子輕輕敲著，生怕力氣大了弄壞桌子。潘瑕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之前的誤解和偏見慢慢散了。她咬了咬嘴唇，突然快步走過去，在教室里其他老師和幾個早到的孩子的注視下，深深鞠了一躬：“王衛(wèi)東同志，謝謝你！之前是我不對，不該誤會你?！甭曇舨淮?，卻讓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王衛(wèi)東愣在原地，手里的錘子還舉著，看著面前的潘瑕——她的臉紅紅的，陽光透過新糊的窗紙，在她臉上投下暖暖的光斑，眼神里滿是真誠。他趕緊放下錘子，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事沒事，都是為了娃們，你別往心里去?！?/p>

打那以后，大伙都發(fā)覺王衛(wèi)東和潘瑕的關系不一樣了。社員們經(jīng)?？匆娕髓Χ酥麓赏?，給王衛(wèi)東送自己腌的咸菜，“你干活累，就著咸菜能多吃兩個窩頭。”王衛(wèi)東也總記著潘瑕，教室的門窗松了，他趁著歇工就去修；下雨天屋頂漏雨，他扛著梯子就去補。兩人還是會斗嘴，潘瑕依舊會說他“笨手笨腳”，王衛(wèi)東也會笑她“小心眼”，可眼神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像春天的溪水，慢慢滋潤著彼此的心。

有次老支書看見他們并肩走在田埂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潘瑕手里拿著野花，王衛(wèi)東幫她提著裝滿課本的袋子，時不時說著什么，引得潘瑕笑出了聲。老支書忍不住摸著胡子笑了，嘴里念叨著：“年輕真好啊，這倆孩子，總算能好好相處了?！憋L一吹，田埂上的野草輕輕搖晃，像是在為他們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