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雪下得稠。
暖寶趴在木屋的窗臺上,鼻尖壓出團白霜,像朵歪歪扭扭的云。他盯著院外的老槐樹——那樹比他還高,枝椏上掛著冰棱,在月光下閃著碎鉆似的光。
“媽媽,”他突然轉(zhuǎn)身,睫毛上沾著雪粒,“樹洞里有光。”
葉知秋正往爐子里添松枝,聞言抬頭。老槐樹的樹洞里果然透出暖黃的光,像有人在里面點了盞煤油燈。她摸了摸暖寶凍紅的耳朵:“是流浪貓嗎?”
“不是?!迸瘜氉囊陆牵笆恰职值奈兜??!?/p>
葉知秋的手頓住。三年前陸野走后,她總覺得他的氣息還藏在某個角落——在烤冷面的鐵鍋里,在向日葵的花盤里,在暖寶的睡衣口袋里。此刻,那味道從樹洞里漫出來,混著松木香和若有若無的甜,像極了陸野藏在床底的桂花蜜。
“走,看看去?!彼o暖寶裹上厚圍巾,自己套上陸野留下的舊棉靴,“要是野貓,咱們給它留塊烤饃?!?/p>
樹洞比想象中小,僅容一人彎腰鉆進去。葉知秋先探進頭,暖黃的燈光里,她看見個穿黑棉襖的小男孩——頭發(fā)亂糟糟的,鼻尖凍得通紅,正蹲在樹洞深處,用樹枝在地上畫星星。
“阿野?”她輕聲喚。
小男孩抬頭,眼睛亮得像兩顆黑葡萄。他的臉隱在陰影里,但葉知秋一眼就認出了他耳后那顆朱砂痣——那是陸野十六歲時,她親手用胭脂點的。
“秋姐?”小男孩的聲音帶著啞,“你…你來了?”
葉知秋的眼眶瞬間酸了。三年前的冬夜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她裹著陸野的舊大衣,站在雪地里,看著他舉著半塊烤紅薯沖她笑:“秋姐,我偷了爺爺?shù)目緺t,給你烤紅薯!”那時他的手凍得通紅,紅薯皮卻烤得金黃,甜得她眼眶發(fā)熱。
“阿野,”她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你怎么在這兒?”
小男孩從懷里掏出個鐵盒,掀開蓋子,里面躺著半塊烤紅薯,還有張皺巴巴的紙——是她去年冬天寫的便簽:“阿野,今天買了新圍巾,紅的,和你小時候那條一樣?!?/p>
“我…我想你了?!毙∧泻⒌穆曇舭l(fā)顫,“爺爺不讓我出門,說外面冷。可我想把烤紅薯給你,還想…還想告訴你,我畫了星星?!?/p>
他攤開手掌,掌心里是用木炭畫的星星,歪歪扭扭的,卻和樹洞外的星空一模一樣。
葉知秋的喉嚨發(fā)緊。她想起陸野臨終前說的話:“秋姐,我這一輩子,最開心的就是遇見你。”原來,從十六歲那年冬天開始,他就把所有的想念都藏在樹洞里,藏在烤紅薯里,藏在每一張畫著星星的紙里。
“阿野,”她把鐵盒揣進懷里,“姐姐沒走。姐姐每天都在想你?!?/p>
小男孩的眼睛突然亮了。他從棉襖里掏出個玻璃罐,里面裝著曬干的桂花:“這是奶奶給我的,她說要等秋姐來,一起泡桂花茶?!彼銎鹉?,鼻尖還沾著雪,“姐姐,我們泡茶好不好?”
“好?!比~知秋笑著點頭,眼淚卻砸在玻璃罐上。
樹洞外的雪還在下,可樹洞里的溫度卻越來越高。暖寶不知何時擠了進來,小腦袋蹭著小男孩的腿:“哥哥,你畫的星星真好看!”
小男孩低頭,看見暖寶手里的狼崽玩偶——那是陸野走前用舊毛衣織的,此刻正耷拉著耳朵,像在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