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粒子敲著窗欞時(shí),葉知秋正蹲在儲物間的舊木箱前。箱蓋掀開的瞬間,浮塵裹著松木香涌出來——是陸野去年冬天藏在最深處的木匣,鎖扣上還掛著半枚褪色的紅布結(jié),像顆未落的星。
“媽媽!”暖寶從梯子上探身,鼻尖沾著木屑,“爺爺說這兒有‘寶貝’!”他蹬著小布鞋跳下來,發(fā)梢落著片碎木屑,手里舉著個(gè)巴掌大的木雕——是匹沒雕完的小馬,棗木紋路里還嵌著半粒去年的棗核,鬃毛只刻了一半,尾巴卻翹得老高,像要騰空而起。
葉知秋接過木雕,指尖輕輕撫過粗糙的刀痕。這是陸野去年冬天開始雕的,她說“要給小寶刻匹小馬駒,等他三歲生日,騎在上面滿院子跑”??傻竦揭话耄懸翱鹊弥辈黄鹧?,木雕便擱在了木匣里,這一擱就是大半年。
“阿野,”她輕聲喚。
“在這兒呢。”陸沉舟從工具房搬出個(gè)舊木箱,掀開蓋子,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刻刀、砂紙、半塊蜂蠟——是陸野去年冬天特意買的,說“蜂蠟?zāi)ㄔ诘度猩?,刻木頭不硌手”。他從箱底摸出張泛黃的便簽紙,攤開在木桌上:“你爸寫‘小馬三要:眼睛亮、腿兒壯、尾巴翹。第一匹給小寶,第二匹留著給小寶的兒子,第三匹……’字跡又暈了,像是被茶漬浸過,‘第三匹要刻成我和小寶的樣子,等我們老了,坐在院兒里看它跑’?!?/p>
暖寶湊過去,踮著腳讀便簽:“媽媽,爸爸要刻第三匹!”他的小手指著“我和小寶”四字,眼睛亮得像兩顆浸了蜜的棗,“我要幫爸爸刻尾巴!”
葉知秋笑著摸他的頭。木桌旁的竹椅上,搭著件灰布圍裙——是陸野去年冬天穿的,袖口磨得發(fā)亮,圍裙兜里還塞著半塊棗糕,是他說“餓了就墊墊,別餓著小寶”。
“爺爺,”暖寶拽了拽陸沉舟的褲腿,“我要刻小馬的尾巴!”
他從木匣里取出把刻刀,刀柄上纏著層藍(lán)布,是陸野親手纏的,說“小寶手嫩,別硌著”。刻刀刃口磨得發(fā)亮,映著窗外的雪光,像陸野從前教他握刀時(shí),眼里的光。
“阿野,”她輕聲喚。
“在這兒呢?!标懗林畚兆∨瘜毜男∈?,拇指抵著刀背:“你爸當(dāng)年教我刻木頭,總說‘要像摸小娃娃的臉,輕著點(diǎn)兒,別刻疼了’?!?/p>
暖寶的小手捏著刻刀,刀尖輕輕扎進(jìn)木頭里。木屑“簌簌”落在他腳邊,像撒了把碎雪——像陸野去年冬天刻木頭時(shí),故意逗他的“小魔術(shù)”。他刻到第三下,突然停?。骸皨寢?,爸爸說要刻成卷兒!”
“對?!比~知秋遞過塊砂紙,“你爸說‘尾巴要卷得像云朵,這樣小寶騎上去,風(fēng)都追不上’。”
暖寶捏著砂紙,順著刻刀的痕跡來回磨。木頭在他掌心溫溫的,像陸野去年冬天烤火時(shí),遞給他的暖手爐。他磨到第七下,突然抬頭:“媽媽,爸爸的手是不是也這么涼?”
葉知秋的心尖一緊。去年冬天,陸野咳得整宿睡不著,卻堅(jiān)持在暖爐邊刻木頭,說“小寶的生日快到了,不能讓他等”。她記得他刻完最后一刀,把木雕塞進(jìn)她懷里:“秋姐,等小寶三歲,這馬就能馱著他滿院子跑了。”結(jié)果第二天,他的咳嗽就更重了,卻還笑著說“是木頭灰嗆的”。
“阿野,”她輕聲喚。
“在這兒呢?!标懗林蹚亩道锩鰤K蜂蠟,用拇指抹在刻刀刃上:“你爸去年買的,說‘蜂蠟?zāi)茏o(hù)刀,也能護(hù)小寶的手’?!彼麑⒖痰哆f給暖寶,“像爸爸那樣,慢慢刻?!?/p>
暖寶的小手重新握住刻刀,刀尖沿著馬尾的弧度游走。他的額頭沁著細(xì)汗,卻咬著牙不說話——像陸野去年刻木頭時(shí),額角的汗珠總被他用袖子擦得干干凈凈。終于,他刻完最后一刀,舉起木雕喊:“媽媽,爸爸的尾巴,我刻好了!”
“對?!比~知秋接過木雕,指尖觸到馬尾的弧度——和陸野去年畫的設(shè)計(jì)圖一個(gè)模樣。那時(shí)他系著她的碎花圍裙,蹲在她膝頭畫草稿:“秋姐,小馬的尾巴要卷成小漩渦,這樣風(fēng)一吹,就像在跳舞?!苯Y(jié)果暖寶趴在草稿上畫了只歪歪扭扭的小貓,他卻笑著說“這是小寶的小馬,要有點(diǎn)小調(diào)皮”。
暮色漸濃時(shí),三人圍坐在暖爐旁。陸沉舟煮了鍋紅棗茶,甜香混著木屑的清苦漫開來。暖寶捧著藍(lán)邊瓷碗,小口抿了口茶,眼睛立刻亮起來:“媽媽,這茶有爸爸的味道!”
“是呀?!比~知秋笑著摸他的頭,“是木頭的香,是茶的甜,是爸爸的愛?!?/p>
暖寶突然放下碗,從口袋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畫紙:“媽媽,我給爸爸畫了匹小馬!”他的小臉上沾著木屑,眼睛亮得像兩顆星子,“畫里有爸爸,有小馬,還有我——我在騎馬,爸爸在笑!”
陸沉舟接過畫紙,畫上的男人穿著灰布圍裙,蹲在木凳前,懷里抱著個(gè)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手里舉著匹木雕小馬。背景里的暖爐火光熊熊,木屑像金色的雨,落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