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風裹著松針香撞進院子時,陸野正蹲在柴火堆旁磨鐮刀。刀刃擦過磨刀石的“唰唰”聲里,他能聽見后山傳來的細碎響動——是達子香花開了。
“爸爸!媽媽!”暖寶舉著個小竹籃從堂屋跑出來,紅棉鞋上沾著泥點,“奶奶說后山的達子香開了,咱們?nèi)ネ诹镅堪?!”她的小辮子上扎著兩朵淡粉色的達子香,花瓣上還凝著晨露,“我?guī)湍隳苗牭叮 ?/p>
葉知秋端著剛蒸好的玉米餅子從廚房出來,圍裙上沾著棗泥:“野子,磨完刀記得把這餅子裝飯盒——咱媽說今兒個要去老周頭家借點豆種。”她看了眼暖寶手里的鐮刀,笑著搖頭,“小寶兒,那鐮刀可快,你拿穩(wěn)嘍?!?/p>
“我行!”暖寶挺了挺小胸脯,鐮刀柄在她手里晃得像根小木棍,“我?guī)桶职指畈?!?/p>
陸奶奶顫巍巍從屋里出來,手里攥著個布包:“野子,把我那把老鐮刀也帶上——三十年前我在山里挖野菜,就靠它。”她指了指暖寶手里的鐮刀,“那丫頭拿不動,回頭碰著自個兒。”
“奶奶,我有力氣!”暖寶急得跺腳,“我?guī)蛬寢屚谝安耍 ?/p>
“好好好。”陸野笑著把暖寶抱上肩膀,“咱小寶兒是‘挖野菜小能手’,割草的活兒交給爸爸?!彼舆^陸奶奶的老鐮刀,刀身磨得發(fā)亮,刀背刻著道淺痕,“奶奶,這刀跟了您三十多年?”
“可不是?!标懩棠滩[眼望向后山,“那年我和你爺爺剛結婚,山里鬧春荒,他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挖柳蒿芽,回來煮給我喝。有回摔了一跤,刀刃都崩了個口——”她用指腹蹭過那道痕,“后來他說,‘這刀是咱倆的命根子,得留著。’”
陸野握了握刀柄,忽然想起爺爺生前常說的話:“咱莊稼人,手里有把好刀,心里就有底?!?/p>
一行人沿著山徑往上走,達子香的紅從山腳燒到山頂,像給青灰色的山體裹了層薄紗。王鐵柱扛著鋤頭從后面追上來,褲腳沾著泥:“野子!葉知秋!我老伴兒非讓帶把小鏟子——說挖野菜得用軟鏟,傷根兒!”他指了指李狗蛋,“狗蛋媳婦兒熬了紅豆粥,裝在保溫桶里,晌午咱一塊兒喝!”
李狗蛋推著輛二八自行車,后座綁著個竹編筐,筐里露出幾棵帶泥的薺菜:“鐵柱哥,我這筐里還有你愛吃的蕨菜——我今早四點就去挖的,嫩著呢!”他沖暖寶擠眼睛,“小寶兒,等會兒給你留個蕨菜卷煎餅,香得很!”
“謝謝狗蛋叔!”暖寶揮了揮小拳頭,“我給你唱首歌——‘達子香,開得歡,爺爺挖菜我?guī)投恕 ?/p>
山風掀起她的紅棉襖,達子香的花瓣落在她發(fā)間,像撒了把細碎的紅星星。葉知秋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fā)給陸野:“你看,咱閨女像不像個小春姑娘?”
陸野接過手機,屏幕里的暖寶正踮腳去夠低處的柳蒿芽,小手指剛碰到葉片,就被陸奶奶輕輕攔?。骸靶殐?,柳蒿芽得挑葉子背面發(fā)白的——那是剛長出來的嫩尖兒?!彼紫聛?,指尖拂過一叢野菜,“你瞧這莖稈兒,脆生生的,一掐就斷,才是新鮮的。”
暖寶學著奶奶的樣子,捏住一根柳蒿芽輕輕一掐,“咔嚓”一聲,葉片上滾下顆露珠,正好掉進她嘴里:“甜!”
“傻丫頭?!标懩棠绦χ嗡羌?,“這是露水,不是糖?!?/p>
葉知秋也蹲下來,跟著學掐柳蒿芽。她的指尖沾著泥土,發(fā)間的玉簪被山風吹得晃了晃:“奶奶,我小時候在城里,春天只能吃超市買的野菜?!彼笾黄~子,“原來真正的柳蒿芽,葉子是鋸齒狀的,莖稈兒有股清苦香?!?/p>
“苦?”陸野蹲在她身邊,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碎發(fā),“苦過之后回甘。就像咱去年種的玉米——春天下種時累得腰都直不起來,秋天收的時候,咬一口,甜得能齁死個人?!?/p>
葉知秋抬頭看他,陽光透過達子香的枝椏落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陸野,你總說‘苦盡甘來’,可我覺得……”她低頭看向掌心的柳蒿芽,“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很甜了?!?/p>
“那必須的!”陸野把挖好的野菜放進竹籃,“等會兒回去,我給你做柳蒿芽燉排骨——你上次說想吃。”
“好?!比~知秋笑著應下,忽然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溪,“陸野,你看?!?/p>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溪水解凍了,冰面裂開細碎的紋路,幾只麻雀撲棱棱飛過,停在溪邊的石頭上。王鐵柱蹲在溪邊洗了把臉,爽朗地笑:“哎呦喂!這水涼得扎牙!野子,你記不記得?咱小時候偷著來摸魚,你掉進冰窟窿里,還是我把你撈上來的!”
“王哥,你可別提了!”陸野笑著捶他一拳,“那回我媽拿笤帚疙瘩抽我,你躲在樹后面笑,笑得直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