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晨露還掛在稻葉尖上,陸野家的田埂已被踩出條松軟的小路。葉知秋挎著竹籃從屋里出來,籃里裝著新腌的酸黃瓜和曬干的茉莉花:“野子,奶奶說今兒個立夏,插秧前得喝碗‘立夏茶’——”她掀開籃蓋,茉莉花在晨霧里浮著白,“你嘗嘗,加了蜂蜜,甜絲絲的?!?/p>
“秋姐,”陸野接過茶碗,指尖沾著露水,“你記不記得,六年前咱頭回插秧?”他蹲在田邊,卷起褲腳,“那會兒在出租屋樓下的小菜園,你踩著水盆學(xué)插秧,摔得渾身是泥,還笑我‘像只大蛤蟆’?!?/p>
“哪有那么慘。”葉知秋笑著挽起袖子,“是你笨手笨腳,把我剛插好的秧苗碰倒半壟?!彼紫聛恚讣廨p點水面,“今年咱家稻田擴了兩畝,王哥說,等秋收能多打三百斤稻子?!?/p>
暖寶從院里跑過來,小辮子上沾著槐花瓣:“爸爸媽媽!我要插秧!”她攥著根小竹竿,模仿大人模樣,“我要給稻苗找家!”
“小寶兒別急。”陸奶奶顫巍巍端著陶盆過來,盆里泡著稻種,“先跟奶奶認秧苗——這是‘遼星一號’,稈子粗,米粒香;這是‘鹽豐47’,抗倒伏,產(chǎn)量高?!彼笃鹬暄砻纾澳憧?,根須白得像胡子,這才是壯苗。”
院外的石子路上響起“突突”聲,王鐵柱開著拖拉機過來,后斗堆著綠油油的秧苗:“野子!葉丫頭!秧苗到了——咱村育秧大棚的苗,壯實得很!”他跳下車,踹了踹輪胎,“你倆趕緊的,晌午前得把秧插完,下午還要去鎮(zhèn)里買化肥?!?/p>
“好嘞!”陸野應(yīng)了一聲,扛起竹筐,“王哥,中午在我家吃,你老伴兒昨兒說燉了酸菜魚?!?/p>
“那感情好!”王鐵柱甩了甩拖拉機鑰匙,“我讓媳婦兒多燜半鍋米飯——插秧費力氣,得吃飽!”
李狗蛋推著板車隨后趕到,車上碼著整整齊齊的秧盤:“鐵柱哥,咱分頭插——你家東頭,我家西頭,省得擠。”他沖暖寶擠眼睛,“小寶兒,叔給你留了頂草帽,遮陽又防蟲!”
“謝謝狗蛋叔!”暖寶戴著草帽,踮著腳夠秧苗,“我要插最邊上的那壟!”
陸野望著田里攢動的人影,忽然想起爺爺當(dāng)年插秧的模樣。那時他才十歲,跟著爺爺下田,爺爺教他“插秧要淺,根須要舒展”,說“秧苗站穩(wěn)了,秋天才能彎下腰”。如今他握著秧苗,看王鐵柱彎腰如弓,李狗蛋直起腰捶背,暖寶蹲在水田里晃著小腳丫,才懂那些彎腰里藏著的,是對土地的虔誠。
“野子,”葉知秋遞過把秧苗,“你插左邊,我插右邊——咱倆比比,看誰插得直。”
“比就比?!标懸靶χ舆^,“我插的秧苗,準(zhǔn)保比你直?!?/p>
兩人貓著腰,秧苗在水田里立成一排排小士兵。暖寶蹲在兩人中間,學(xué)著樣子插秧:“爸爸!媽媽!我的秧苗歪了!”
“小寶兒別怕?!标懸澳罅四笏哪?,“歪了也沒事,等它長大,自然就直了?!?/p>
“像爸爸的字?!比~知秋笑著說,“你當(dāng)年寫的‘?!?,歪得能掛秤砣?!?/p>
“那是故意的。”陸野低頭插秧,“招福納財嘛,歪著才靈?!?/p>
遠處傳來李狗蛋的吆喝:“鐵柱哥!葉丫頭!歇會兒!抽根煙!”他蹲在田埂上,掏出旱煙袋,“咱村老輩說,立夏插秧,煙要抽‘黃金葉’,香得能招秧苗。”
“得嘞!”王鐵柱接過煙袋,“我這兒有半盒,咱仨輪著抽?!?/p>
暖寶趴在田埂上,看大人們抽煙:“爸爸,煙味兒好臭!”
“那是大人的味道?!标懸肮嗡羌猓暗饶汩L大,也可以抽?!?/p>
“我才不抽!”暖寶撅起嘴,“我要聞稻花的香!”
“好?!标懩棠潭酥麓筛走^來,“小寶兒,喝碗綠豆湯——解暑?!彼松诇?,“加了冰糖,甜著呢?!?/p>
午后的太陽漸毒,水田里泛著白花花的熱氣。葉知秋抹了把臉上的汗:“野子,我去田埂上歇會兒?!彼跇涫a下,掏出繡繃,“給暖寶繡個荷包,裝稻花?!?/p>
“我?guī)湍恪!标懸白哌^來,拿起繡線,“你繡花瓣,我繡葉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