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絲裹著新翻泥土的腥甜,細密地織在陸野家的青瓦上。檐角垂落的雨簾里,葉知秋扶著腰站在廊下,望著院角那方新整的苗床——黑亮的泥土被細細耙過,像塊剛熨平的絨布,正等著種子來安家。
“秋姐,喝口姜茶驅(qū)驅(qū)寒?!标懩棠潭酥痔胀脒^來,碗沿騰起的白霧模糊了她眼角的皺紋,“今兒個清明,咱得去給老祖宗上墳,順便把你肚子里的娃托付給他們。”她伸手輕輕覆在葉知秋微凸的小腹上,“這胎要是小子,得讓他記著祖先的根;要是閨女,也得讓她知道,咱陸家的地,從來不虧了勤快人?!?/p>
葉知秋抿了口姜茶,暖意從胃里漫開。她摸了摸肚子,輕聲說:“媽,我昨兒夢見小寶兒蹲在苗床邊,說要給弟弟妹妹唱搖籃曲?!?/p>
“那敢情好。”陸奶奶笑得合不攏嘴,“小寶兒這孩子,打小就和地親?!?/p>
院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暖寶穿著雨靴濺著水花跑進來,懷里抱著個布包:“爸爸媽媽!我給太爺爺帶了艾草蛋!”她掀開布包,三個裹著艾草葉的雞蛋還冒著熱氣,“奶奶煮的,說太爺爺愛吃甜口的,我偷偷加了糖!”
“小寶兒有心了?!标懸皬脑罘砍鰜恚掷锪嘀窕@,“走,咱先去上墳,回來再弄苗床?!彼麖澭鹋瘜殻晁樦鴤愎堑卧谒男⌒?,“苗床上新撒了草木灰,別踩臟了。”
山路上,細雨沾濕了褲腳。陸野背著竹籃走在前面,葉知秋扶著他的肩膀,暖寶趴在他背上數(shù)雨珠。路過村口老槐樹下,王鐵柱正蹲在石墩上抽煙,見他們過來,忙掐了煙:“野子,葉丫頭,我給你們備了花圈——咱村去老墳地的路滑,我開拖拉機送你們!”
“不用不用?!标懸皵[手,“路不遠,走走更踏實。”
“咋不用?”王鐵柱硬把鑰匙塞給他,“你媳婦兒懷著孕,可不能濕了鞋?!彼麤_李狗蛋喊,“狗蛋!把咱的車斗墊上干草!”
老墳地在山坳里,幾棵松樹像撐開的傘,罩著幾座青石碑。陸野跪在最前面的碑前,用袖口擦凈碑面:“太爺爺,奶奶,爸媽,我們來看你們了。今年春分搭了土豆棚,清明要育黃瓜苗,暖寶又長高了,知秋肚子里又有個小的……”
葉知秋把艾草蛋放在碑前:“太爺爺,這是小寶兒給您留的甜蛋?!迸瘜氝盎ǎ搪暷虤獾卣f:“太爺爺,我給您唱搖籃曲吧,土豆苗苗聽了都會長大!”她哼起不成調(diào)的曲子,雨絲落在發(fā)梢,像撒了把碎鉆。
下山時,王鐵柱的拖拉機“突突”響著停在路邊。陸野抱著暖寶坐進車斗,葉知秋裹著他的外套,看雨幕里的山嵐像幅淡墨畫。
“野子,”葉知秋突然說,“我昨兒去衛(wèi)生所,大夫說胎兒很穩(wěn)當,預(yù)產(chǎn)期在七月。”
陸野的手頓了頓,隨即握緊她的:“七月的西瓜正甜,咱娃趕巧了?!?/p>
回到地里時,雨剛好停了。苗床被雨水洗得更黑,泥土松松的,能捏出細水。李狗蛋已帶著幾個村民等在那里,竹筐里裝著黃瓜種、倭瓜種、辣椒種。
“都來搭把手!”李狗蛋扯開嗓子,“苗床得先澆透水,等半干再撒種,這樣出苗齊!”他舀起木瓢舀水,“這水是從后山水井打上來的,清著呢!”
陸野蹲在苗床邊,用竹片劃著淺溝:“黃瓜種要隔三寸,倭瓜得稀點,藤蔓能爬滿架?!彼ь^對葉知秋笑,“等瓜熟了,給小寶兒留個最大的,讓她當‘瓜王’。”
“我要當瓜王!”暖寶拎著小噴壺,踮著腳給苗床噴水,“黃瓜黃瓜快發(fā)芽,長出黃花兒結(jié)大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