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夜來得急。
傍晚時分,原本還綴著星子的天空突然翻涌成鉛灰色,狂風(fēng)卷著雪粒子砸在木屋玻璃上,噼啪作響。暖寶縮在沙發(fā)里,抱著狼崽玩偶,眼睛卻亮得像兩顆小燈:“媽媽,雪是不是要埋到窗戶了?”
葉知秋正往壁爐里添松枝,火星子噼啪炸開,映得她發(fā)梢泛紅:“小寶,去把窗臺上的棉簾拉上?!?/p>
暖寶顛顛兒跑過去,棉簾剛拉嚴(yán),就聽見外面?zhèn)鱽怼斑青辍币宦暋窃航堑睦匣睒浔谎簲嗔酥?。他扒著窗戶縫往外看,雪幕里影影綽綽有個身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往木屋跑,棉大衣下擺沾著雪,像團(tuán)滾動的白蘑菇。
“媽媽!”暖寶突然拽她袖子,“是爸爸!”
葉知秋手一抖,松枝“嘩啦”掉在爐子里,火星子濺在她手背上。她盯著窗外——那身影確實像陸野,可陸野明明半小時前才去鎮(zhèn)上買鹽,按理說該天黑透才能回來。
“暖寶,去把棉鞋拿給爸爸。”她一邊說,一邊抓起沙發(fā)上的厚圍巾,“我去開門?!?/p>
門剛推開條縫,雪就灌進(jìn)來半尺深。陸野抱著個蛇皮袋,整個人像被雪裹了層殼,睫毛上掛著冰碴,鼻尖凍得通紅。他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扔,哈著白氣笑:“秋姐,我給你帶了糖畫!”
葉知秋把他拉進(jìn)屋,暖寶立刻撲過去,用熱乎的小手搓他凍僵的手背:“爸爸,你手好涼!”
陸野捏了捏暖寶的臉蛋:“爸爸給小寶買了糖畫,是…是龍形的?!彼鴼饨馍咂ご?,里面的油紙窸窣作響,“還有你愛吃的烤紅薯,我用圍巾裹了三層,應(yīng)該沒涼?!?/p>
葉知秋接過蛇皮袋,觸手是溫溫的暖意——原來他用體溫焐了一路。她解開油紙,兩條糖畫在暖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一條是騰云的金龍,龍尾卷著顆小明珠;另一條是圓滾滾的紅薯,表皮還凝著焦糖色的糖殼。
“你怎么知道暖寶愛吃龍形糖畫?”她輕聲問。
陸野搓了搓手,湊到壁爐前烤火:“上周他說幼兒園小朋友有糖畫,回家鬧著要。我問他想要什么形狀,他說…說像爸爸畫的龍?!彼皖^扯了扯自己的袖口,那里繡著條歪歪扭扭的龍,“我小時候在廟會偷看過糖畫師傅畫,就學(xué)了點皮毛。”
暖寶舉著糖畫蹦跳:“爸爸畫的龍會飛!”他把糖畫舉到壁爐上方,糖殼遇熱微微融化,“媽媽你看,龍在吐火!”
葉知秋望著他臉上的笑,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夜。那時陸野還在世,每到下雪天,他就會翻出壓箱底的糖畫模具,蹲在廚房熬糖稀。她總笑他手笨,熬出來的糖不是苦就是糊,可他卻固執(zhí)地說:“等我練會了,要給秋姐畫一輩子的糖畫?!?/p>
“阿野,”她輕聲喚。
陸野抬頭,眼睛里還沾著雪光:“嗯?”
“你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她指了指他袖口的龍紋,“偷學(xué)糖畫,給喜歡的人做?”
陸野的手頓住。他低頭盯著自己的手背,那上面有道淡粉色的疤——是十二歲那年,他蹲在廟會糖畫攤前偷師,被師傅用銅勺敲的?!拔夷镎f,”他聲音發(fā)悶,“我這雙手,天生該拿筆桿子,不該沾糖稀?!?/p>
葉知秋握住他的手,指腹蹭過那道疤:“可你拿糖勺的手,比拿筆桿子的手更巧?!彼e起金龍?zhí)钱?,“這條龍的眼睛,我看了都心跳。”
陸野的耳尖慢慢紅了。他低頭用額頭抵住暖寶的額頭,暖寶咯咯笑著,糖畫在兩人中間晃出金色的光。
“爸爸,糖畫要化了!”暖寶突然喊。
葉知秋這才發(fā)現(xiàn),兩條糖畫在壁爐上方融成了琥珀色的糖漿,順著油紙往下淌,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糖洼。陸野手忙腳亂去接,卻被暖寶拽住衣角:“爸爸別急,糖洼是龍的眼淚,它會變成星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