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風裹著松脂香撞進院子時,陸野正蹲在西墻根兒挖坑。鐵鍬碰在青石板上“當啷”響,驚得檐下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抖落幾點殘雪。
“爸爸,我來!”暖寶踮著腳舉著小鐵鏟,紅棉襖上的蝴蝶結被風吹得忽閃忽閃,“我?guī)蜖敔斅瘛禾臁?!?/p>
陸野笑著把鐵鍬塞給她:“小寶兒,這是埋桃樹的根,得輕輕的,別傷著它。”他指了指腳邊的粗陶盆,里面躺著截裹著濕棉花的桃枝,“這是王奶奶從后山老桃樹上剪的,她說‘這樹有靈性,栽下就能活’?!?/p>
葉知秋蹲在旁邊,幫著把碎土篩進盆里。她的指尖沾著新泥,發(fā)間的玉簪閃著溫潤的光——那是陸奶奶今早塞給她的,“我年輕時戴的,你戴著,比我當年還好看。”
“秋姐,你看?!标懸坝脴渲υ谒绍浀耐撩嫔袭嬃藗€圈,“等桃樹長大,咱們在樹底下搭個秋千。暖寶坐上去,你扶著,我推……”
“我推爸爸!”暖寶舉著小鏟子喊,“我要推得爸爸飛起來!”
“那可不行?!比~知秋捏了捏她的鼻尖,“得慢慢推,不然爸爸會摔疼的?!?/p>
陸野望著她們,喉結動了動。他想起上周在老房子翻到的老相冊——照片里,年輕的王奶奶抱著襁褓中的陸野,站在老桃樹下。桃樹開得正艷,花瓣落了她一身?!澳銧敔斦f,桃樹是‘姻緣樹’?!蓖跄棠坍敃r摸著照片說,“我嫁給他那天,桃樹底下落了滿地的花,像下了場粉雪。”
“奶奶,”陸野蹲在王奶奶膝頭,“咱們種的這棵桃樹,能開出比那年更艷的花嗎?”
“能!”王奶奶把剝好的花生塞給他,“只要你和你媳婦兒好好守著它,它能開上三十年、五十年,開到你頭發(fā)白了,胡子長了,還能坐在樹底下給你孫子孫女講故事?!?/p>
此刻,王奶奶正坐在炕頭剝花生,陽光透過窗紙灑在她銀白的發(fā)上,把影子拉得老長。她看著院子里忙活的三人,嘴角的皺紋堆成了花:“野子,把水壺遞過來。”
陸野應了一聲,從堂屋拎來鐵壺。壺嘴冒出的熱氣里,他看見葉知秋正把桃枝放進挖好的坑里。暖寶蹲在旁邊,用小手把土輕輕蓋上,像在哄睡一個小娃娃。
“慢點兒,別碰著根?!比~知秋輕聲提醒,指尖沾著泥,卻把桃枝的根須理得整整齊齊,“根要舒展開,才能喝飽水?!?/p>
陸野突然想起第一次見葉知秋時的場景。那時她在雪地里拍冰燈,摔了一跤,膝蓋蹭破了皮,卻笑著對鏡頭說:“沒事,這是大自然的印記。”后來他才知道,她為了拍好一部關于東北冬天的紀錄片,在村里住了整整三個月,凍得手指腫得像胡蘿卜,卻從來沒抱怨過一句。
“陸野,發(fā)什么呆呢?”葉知秋抬頭,看見他盯著自己,眼尾的笑紋里落著片碎陽光,“快來幫忙填土?!?/p>
“哎!”陸野應了一聲,蹲下去和她一起埋土。兩人的手偶爾碰到一起,他能感覺到她的指尖有些涼,便悄悄把自己的手掌覆上去,“我手熱,給你捂捂?!?/p>
“貧嘴。”葉知秋嘴上嫌棄,卻沒抽回手。
暖寶突然拽了拽陸野的衣角:“爸爸,桃樹什么時候能開花?”
“等春天來了?!标懸肮瘟斯嗡谋羌猓暗妊┗?,等風變暖了,等燕子飛回來了,它就開花了?!?/p>
“那我要天天來看它!”暖寶趴在坑邊,小臉貼在泥土上,“我要給它唱歌,給它講故事,讓它知道我有多喜歡它?!?/p>
王奶奶端著一碗蜂蜜水走過來,碗里浮著片檸檬:“秋丫頭,喝口這個。你上次說胃寒,蜂蜜水養(yǎng)胃?!彼制沉搜勐裉抑Φ娜耍霸蹅冃殐哼@性子,隨你。當年你媽帶你來我家,也是這么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一看就是大半天?!?/p>
葉知秋接過碗,喝了一口,甜津津的蜂蜜味混著檸檬的清香在嘴里散開:“奶奶,您和我媽真像?!?/p>
“那必須的!”王奶奶笑得直拍大腿,“她當年也愛穿藍布衫,說話軟聲軟氣的,和你現(xiàn)在一模一樣?!彼D頭看向陸野,“野子,你聽見沒?秋丫頭和她媽一個模子刻的,你得對她好點?!?/p>
陸野的手頓了頓,把最后一捧土填進坑里:“知道啦,奶奶?!彼逼鹕碜樱焓謳腿~知秋拍掉褲腿上的土,“秋姐,你看。”
桃枝的頂端已經(jīng)冒出了個小小的芽苞,裹著層褐色的鱗片,像顆裹著糖衣的珍珠。
“它活了?!比~知秋輕聲說,眼睛亮得像星子。
“那必須的!”陸野握住她的手,“等它開花了,我給你拍張照——你穿著紅棉襖,站在桃樹下,比照片里的奶奶還好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