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姐!秋姐!紙買回來啦!”陸野裹著件灰布棉服,腋下夾著兩大卷紅紙,帽子上沾著雪花,推開門時帶進一股冷風,“我問了老趙家的嬸子,她說西頭王奶奶剪的窗花最靈,我這趟跑了三里地,總算買到手了!”
葉知秋正蹲在炕邊給暖寶剪生肖兔的紅布肚兜,聞言抬頭,剪刀尖兒在紅布上頓了頓:“西頭王奶奶?我聽說她剪的‘連年有余’能鎮(zhèn)宅,去年村頭張嬸家丟了雞,貼了她剪的‘鎮(zhèn)宅虎’,后來真在草垛里找著了?!彼焓纸舆^紅紙,“你咋跑那么遠?村口商店不是有賣現(xiàn)成的?”
“那能一樣?”陸野把紅紙攤在八仙桌上,“現(xiàn)成的都是機器刻的,沒溫度。王奶奶說‘剪窗花得手帶著心,剪出來的才活泛’?!彼炅舜晔郑讱猓皩α?,秋姐,導演說明兒個是‘小年’,要搞‘窗花大賽’,每家貼一副最拿手的,最后評‘最暖窗花’‘最有故事窗花’,贏的人能挑初一的餃子餡!”
暖寶從炕上爬下來,舉著個歪歪扭扭的兔子耳朵:“媽媽,我也要剪!”她肉乎乎的小手扒著桌沿,“我要剪個‘兔子吃胡蘿卜’,給爸爸看!”
“小寶兒,你太小,剪刀危險。”葉知秋把她抱到腿上,“等會兒奶奶來,教你用安全剪?!彼ь^看向陸野,“你說的王奶奶,住西頭那間青瓦房?”
“對。”陸野掀開桌上的紅布,露出里面疊得方方正正的剪紙樣,“我剛才路過她家,聽見里面咔嚓咔嚓響,敲了半天門,她才來開——你猜怎么著?”他從兜里掏出塊烤紅薯,“她塞給我這個,說‘小陸啊,你對象要是喜歡剪紙,明兒個我教你倆’!”
葉知秋接過紅薯,還帶著余溫:“王奶奶這么熱心?”
“那可不!”陸野掰了半塊紅薯塞進暖寶嘴里,“我跟她聊了會兒,她說她老伴兒生前最愛看她剪紙,說‘窗花一貼,年就來了’。后來老伴兒走了,她就每年小年教村里的娃娃剪,說‘剪的是花,傳的是念想’?!彼噶酥缸郎系募t紙,“你看這卷,是她特意留的‘并蒂蓮’,說‘給有情人’。”
葉知秋摸著紅紙邊緣細密的毛邊,忽然想起去年小年在漠河,她蹲在零下三十度的街頭拍冰燈,陸野舉著個烤紅薯追了她半條街:“秋姐,你手都凍紅了,吃口熱乎的!”那時紅薯的溫度,和此刻陸野掌心的余溫,竟重疊得那樣清晰。
“秋姐?”陸野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憶,“發(fā)什么呆呢?走,去王奶奶家!”
西頭的青瓦房飄著灶糖香,王奶奶正蹲在門檻上曬剪紙,銀白的頭發(fā)盤成髻,插著根紅絨簪。見兩人來,她瞇著眼睛笑:“可算來了!我就說小陸這小子嘴甜,準能把你們哄來?!彼牧伺纳磉叺男●R扎,“坐,秋丫頭,這是你上次說想要的‘蓮花紋’樣,我多剪了兩張,你拿回去臨摹?!?/p>
葉知秋接過剪紙,紙張薄得透光,蓮花的花瓣脈絡清晰得能數(shù)清:“王奶奶,您這手藝……”
“瞎剪的。”王奶奶擺擺手,“我老伴兒以前是木匠,總說我剪的窗花比他打的家具還細發(fā)。他說‘窗花是房子的眼,眼亮了,家就暖了’。”她指了指窗上的舊窗花,“那是我和他結婚那年剪的‘鴛鴦戲水’,都褪色了,可我每年都舍不得揭——你瞧,邊角還留著他用鉛筆寫的‘永’字?!?/p>
陸野湊過去看,窗紙泛黃,邊角果然有行淡鉛筆字,筆畫粗重得像刻上去的:“1965。2。3永結秦晉”。
“奶奶,”暖寶拽了拽她的衣角,“我能學剪兔子嗎?”
“能!”王奶奶從兜里摸出把圓頭安全剪,“小寶兒手巧,奶奶教你剪‘兔子燈’?!彼归_一張紅紙,“先對折,再畫半只兔子——耳朵要翹,眼睛要圓,尾巴要短,這樣才精神?!?/p>
暖寶捏著剪刀,小眉頭皺得緊緊的:“奶奶,我怕剪壞?!?/p>
“不怕。”王奶奶握著她的手,“剪壞了就貼在窗上,當‘破五’的花,說破了晦氣,來年更順。”
葉知秋看著祖孫倆專注的模樣,忽然想起陸野說過的話:“我奶奶常說,東北的冬天冷,可人心熱。你看那窗花,紅得扎眼,能把雪都焐化。”
“秋丫頭,”王奶奶抬頭,“你和陸野的事兒,我聽村里人說啦。”她指了指桌上的并蒂蓮剪紙,“這花得兩個人一起剪才好看——你剪左邊花瓣,他剪右邊,最后往一塊兒一對,比單剪的還齊整?!?/p>
葉知秋耳尖發(fā)燙,低頭抿了抿嘴:“奶奶,我們……”
“別害羞!”王奶奶笑得瞇起眼,“我老伴兒走的時候,攥著我的手說‘秀英啊,你剪了一輩子窗花,可別讓手藝斷了’。你看,”她指了指窗外,“現(xiàn)在滿村的娃娃都會剪了,我和老頭子的‘鴛鴦’也后繼有人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