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的風(fēng)里裹著潮氣,清晨推開門,陸野就聞到了空氣中浮動的麥香——比小滿時更濃,更沉,像發(fā)酵的甜酒,直往人肺腑里鉆。院角的杏樹掛著青黃的果,葉知秋扶著腰站在檐下,額角沾著細(xì)汗:“野子,奶奶熬了小米粥,說今兒個芒種,得吃點‘穩(wěn)當(dāng)糧’?!彼种噶酥笘|墻根,“暖寶把小竹筐都刷干凈了,說要裝新麥?!?/p>
“知道了?!标懸按炅舜晔?,從棚子里推出那輛帶斗的三輪車,“你把防蚊油帶上,今兒個割麥子,蚊子該多了。”他抬頭望了望天,陰云在遠(yuǎn)處堆著,“天氣預(yù)報說午后有雨,得趕在響雷前把麥子搶進(jìn)場?!?/p>
暖寶穿著防水膠鞋,舉著小竹筐蹦跳過來:“爸爸媽媽!我的筐子能裝十顆麥穗!”她踮腳往筐里放了幾顆飽滿的麥粒,“這樣新麥就有小房子住了!”
“小寶兒的筐子最金貴。”陸奶奶顫巍巍端來個藍(lán)布包袱,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蓑衣,“我年輕時割麥,最怕雨里搶場。這蓑衣防水,你倆披上,別淋濕了?!彼置嗣~知秋的肚子,“秋丫頭,慢著點,別累著肚子里的娃?!?/p>
村外的麥田像一片翻涌的金海,王鐵柱的鐮刀已經(jīng)割出了一條路。他頭戴草帽,古銅色的脊背被汗水浸得發(fā)亮:“野子!葉丫頭!今兒個可得起早,這麥子熟得急,再晚半日,雨一淋就發(fā)芽了!”他彎腰割下一把麥子,搓開穎殼,“你瞧這漿水,都快溢出來了,甜著呢!”
“鐵柱哥說得對?!崩罟返巴浦蚬葯C(jī)過來,“我家拖拉機(jī)都套好了,等會把麥捆拉到場院,直接脫粒!”他沖暖寶擠眼,“小寶兒,叔給你留了把小鐮刀,可輕省了,就當(dāng)玩!”
“不要小鐮刀!”暖寶抱著小竹筐,“我要給麥子戴草帽!”她跑過去,把路邊的狗尾草編成小帽子,扣在低垂的麥穗上,“這樣它們就不怕太陽曬啦!”
眾人笑作一團(tuán)。陸野彎腰割麥,鐮刀“唰唰”作響,金黃的麥稈在他手里服服帖帖地倒下。葉知秋沒歇著,她蹲在田邊,把割倒的麥子碼成整齊的麥垛,雨水順著草帽檐滴在她臉上,她也顧不上擦。
“秋姐,你慢著點!”王鐵柱直起腰喊,“你這肚子……”
“沒事?!比~知秋抹了把臉上的汗,“我懷暖寶時還下地拔草呢,這點活計算啥?!彼嗣亲?,輕聲說,“寶寶,你聽,麥子在唱歌呢?!?/p>
午后的雨來得急。烏云像潑翻的墨汁,轉(zhuǎn)眼間就壓到了頭頂。王鐵柱吼了一嗓子:“收麥!搶場!”所有人抄起家伙就往村東頭場院跑。陸野把最后幾捆麥子甩上三輪車,葉知秋抱著暖寶坐在斗里,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在暖寶的小臉上。
“媽媽,雨涼涼的!”暖寶伸出舌頭舔了舔,“像吃冰淇淋!”
“傻閨女,”葉知秋笑著擦她臉上的雨水,“這是老天爺給麥子洗澡呢?!?/p>
場院里早架起了塑料布,脫粒機(jī)的轟鳴聲蓋過了雨聲。李狗蛋開著拖拉機(jī)來回運(yùn)麥捆,王鐵柱和幾個壯勞力把麥子往脫粒機(jī)里送,婦女們舉著掃帚跟著揚(yáng)場,把麥粒和麥糠分開。陸奶奶也沒閑著,她坐在屋檐下,把暖寶的小竹筐里撿出來的麥穗重新扎一遍,確保每根都顆粒飽滿。
“野子!葉丫頭!來搭把手!”李狗蛋喊,“這麥子潮,得趕緊攤開晾!”
陸野和葉知秋跑過去,把成袋的麥子倒在油布上,用木锨攤成薄薄的一層。雨絲飄進(jìn)來,打在麥粒上,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像誰在說悄悄話。
“這雨下得好?!标懸澳税涯樕系挠晁?,“麥子喝飽了,曬場的時候干得快?!?/p>
“可別澇了。”葉知秋望著陰沉的天,“要是連下三天,地里的玉米苗該淹了?!?/p>
“不怕?!标懸爸钢h(yuǎn)處的山坡,“咱家玉米地地勢高,排水好。再說,王哥說今兒個就能把麥子全收完,明兒個就能種玉米?!?/p>
雨停時,已是傍晚。場院里的麥子攤開在油布上,泛著濕潤的光澤。暖寶光著腳丫在麥堆上踩來踩去,咯咯笑著:“爸爸,麥子軟乎乎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