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章 鈍劍與血路（第1頁）

那雙眼睛投來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錐，狠狠刺入林荒的骨髓。沒有殺意，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非人的審視，仿佛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等待捶打的鐵胚，一件需要鑒定的器物。林荒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虛弱的身體里僅存的力量被這目光逼得凝聚起來，攥緊了滿是血污和黑垢的拳頭。

焦糊味濃得嗆人，灰燼無聲飄落。瘸子依舊沉默，斗篷的陰影覆蓋著他大部分面容，只留下那線條冷硬的下頜和那雙冰封萬載般的眸子。他拄著那柄丑陋鈍劍的手，指節(jié)微微動了一下，粗糲的皮膚摩擦著斑駁的劍柄，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廢墟里異常清晰。

“你…是誰？”林荒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扯著喉嚨的傷口。他強(qiáng)迫自己站得更直，迎向那道目光，盡管雙腿還在微微打顫。恐懼的毒蛇盤踞心頭，但一種更洶涌的、被這漠然目光點(diǎn)燃的屈辱和憤怒，正瘋狂地沖擊著恐懼。

瘸子沒有回答。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向前挪了一步。那條扭曲的腿拖在滾燙的灰燼里，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沉重的滯澀感，仿佛每一步都在對抗著無形的枷鎖。他停在距離林荒五步之外，目光終于從林荒身上移開，掃過這片徹底死絕的焦土。那目光掠過化為烏有的房屋，掠過扭曲碳化的尸骸，掠過空氣中尚未散盡的、代表著毀滅的赤金色能量殘余…平靜得像是在看一片無關(guān)緊要的荒原。

“天火劫…”瘸子的聲音終于響起，低沉、沙啞，如同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的冰冷質(zhì)感，“八極天威，滌蕩凡塵?！彼D了頓，斗篷陰影下的嘴角似乎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其微小的、近乎嘲諷的弧度，“倒是…干凈?！?/p>

這平淡到殘忍的評價，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jìn)了林荒的心臟！他全身的血液轟然沖上頭頂，剛剛被壓下的悲傷和絕望瞬間被點(diǎn)燃成焚天的怒火！

“干凈？！”林荒猛地踏前一步，赤腳踩在滾燙的灰燼上，灼痛感反而讓他更加瘋狂，“我爹娘！阿牛叔！小丫！全村的人！都死了！被燒成了灰！這叫干凈？！”他嘶吼著，血紅的眼睛死死瞪著瘸子，拳頭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你知道什么？！你憑什么這么說？！”

瘸子微微偏過頭，斗篷的陰影再次籠罩住他的表情，只露出那個冷硬的下巴。他似乎對林荒的暴怒毫無反應(yīng)，只是又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天威之下，眾生皆塵?；钪?，便已是…僭越。”

“僭越？”林荒幾乎氣笑了，那笑聲卻比哭更難聽，“活著是錯？那他們?yōu)楹我迪逻@天火？黑石村做了什么？！我們只是種地、打獵、活下去的凡人！”

“凡人…”瘸子重復(fù)著這個詞，語氣里聽不出情緒，“螻蟻之身，妄圖窺天…便是罪?！彼糁鴦Φ氖治⑽⒂昧?，那柄鈍劍的劍尖在灰燼中稍稍下陷，“罪，便該罰?！?/p>

冰冷的話語，如同宣判。沒有道理可講，沒有緣由可循。只因?yàn)槿跣。灰驗(yàn)榇嬖?，便是原罪！這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的意志！

一股冰冷的、比恨意更尖銳的東西，如同毒藤，瞬間纏繞住林荒的心臟。他明白了。這不是天災(zāi)，這是屠殺！一場針對凡俗螻蟻的、冷酷無情的清洗！所有的悲傷、憤怒、質(zhì)問，在那些存在眼中，恐怕都只是可笑的掙扎。

他不再嘶吼，只是死死盯著瘸子，血紅的眼睛里，最后一絲屬于少年的脆弱徹底熄滅，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他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任由指甲嵌入掌心的傷口再次滲出血珠，滴落在滾燙的焦土上，發(fā)出“嗤”的一聲輕響。

“所以，”林荒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你也和他們一樣？是來‘罰’我的？”他的目光，落在了瘸子拄著的那柄鈍劍上。那丑陋的、厚重的鐵塊，沾滿了灰燼。

瘸子斗篷下的陰影似乎更深了一些。他沒有回答林荒的問題，反而慢慢抬起了拄劍的手。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一晃，那條扭曲的腿似乎承受了巨大的負(fù)擔(dān)，發(fā)出細(xì)微的骨骼摩擦聲。

“這把劍…”瘸子的聲音低沉依舊，卻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像是懷念，又像是厭惡，“它叫‘無鋒’?！彼貌紳M厚繭的手指，輕輕拂過劍身上一道深長的、幾乎將劍身斬斷的恐怖豁口，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扳g了，銹了，斷了…但它…還是劍?！?/p>

林荒的目光緊緊鎖住那柄名為“無鋒”的鈍劍。劍身上的豁口觸目驚心，邊緣翻卷著暗紅的銹跡，仿佛凝固了無數(shù)干涸的血液。瘸子的手指拂過那道傷痕時，林荒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那柄死寂的鐵塊，似乎極其微弱地…嗡鳴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劍？”林荒的聲音依舊冰冷，“它還能殺人嗎？”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和試探。這個突然出現(xiàn)、言語冷酷的瘸子，是敵是友？他出現(xiàn)在這死地，目的何在？那把破劍，是裝飾，還是兇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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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子仿佛沒有聽見林荒的質(zhì)問。他摩挲著劍身豁口的手指停住，然后，以一種緩慢到令人窒息的速度，將那柄沉重的“無鋒”從滾燙的灰燼中拔了出來。

劍尖離地的瞬間，林荒瞳孔驟縮！

沒有寒光四射，沒有劍氣縱橫。那柄劍依舊是那么丑陋、厚重、黯淡無光。然而，當(dāng)它被瘸子單手持握，斜斜指向地面時，一股無形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氣場，驟然以他為中心彌漫開來！空氣仿佛凝滯了，飄落的灰燼詭異地懸停在半空。林荒感到一股冰冷的壓力如同實(shí)質(zhì)的山巒，轟然壓在他的肩頭、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腳下滾燙的灰燼似乎都瞬間失去了溫度，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這感覺…比直面那傾瀉而下的天火劫，更讓他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不是力量的壓迫，而是一種…歷經(jīng)萬古殺伐、沉淀了無盡死亡與寂滅的…劍意！

瘸子握著劍，那柄沉重的鈍劍在他手中穩(wěn)如磐石，仿佛是他身體延伸出的一部分。他微微側(cè)身，斗篷的陰影下，那雙冰封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彌漫的灰燼與熱浪，望向村外那條通往莽莽群山的崎嶇山道。

“能殺人的，從來不是劍。”瘸子的聲音如同從九幽之下傳來，冰冷徹骨，“是持劍的心?！彼D了頓，斗篷下的目光似乎第一次真正地、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落在了林荒身上，“你心里…有火?！?/p>

林荒心頭劇震！瘸子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捅開了他體內(nèi)某個被強(qiáng)行壓制的閘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