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安撫使周世宏將手中那份墨跡未干的公函怒拍在黃花梨木桌面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哼!好一個巡視御史歐陽旭!他以為他是誰?不過一個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兒,僥幸辦了兩件案子,就敢用這等咄咄逼人的語氣來威脅本官?”
“真當本官是江南東路那不成器的柳甫、周斌之流,任他拿捏不成?”
下首坐著的常平使李文翰身著深青色常服,腰間束著銀銙帶,面皮白凈,三縷長須梳理得一絲不茍,只是那雙細長的眼睛里不時閃過精光,透出幾分精明與算計。
聽了周世宏所言,李文翰捋了捋頷下長須,跟著附和,語氣帶著幾分不屑:
“周安撫說的是,這歐陽旭若是以為咱們洪州是金陵城那等只知風花雪月的金粉之地,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
“我等為官清正,恪盡職守,可不怕他查,也從未縱容子侄親屬亂來,行那貪贓枉法之事?!?/p>
“他那一套,在這里行不通!”
周世宏冷哼一聲,瞥了李文翰一眼,見他與自己同仇敵愾,臉色稍霽,微微點頭:
“李常平所言極是,像歐陽旭這等一味沽名釣譽、嘩眾取寵之輩,咱們完全不必虛與委蛇。”
“他越是著急提醒乃至逼迫我們開倉放糧,我們就越要穩(wěn)坐釣魚臺,偏不放!倒要看看,他一個區(qū)區(qū)巡視御史,能把我們這兩位一路主官怎么樣!”
李文翰跟著連連點頭,語氣中添了幾分譏諷:
“嗯,正該如此,他不過一個巡察御史,按朝廷制度,即便我江南西路真的發(fā)了洪災,賑濟事宜也自有我等地方官員按章辦理,與他何干?”
“他倒好,仿佛拿了尚方寶劍一般,又是加急公文催促,又是親自賑災,上躥下跳,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朝廷特派來賑災的欽差大臣呢!”
周世宏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手指輕敲桌面:
“可笑至極!難道這大武王朝,獨他歐陽旭一人是憂國憂民、心系蒼生的好官?”
“我們這些多年為官、熟知政務的地方大員,反倒都成了素位尸餐、漠視民命的庸官、貪官?”
“朝廷自有法度章程,豈是可以憑他一人意氣,隨便亂來的?”
李文翰眼神一閃,身子又向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
“周安撫,下官還聽聞,那歐陽旭不僅在潯陽城中,借御史身份,威逼利誘,號召富紳捐錢捐糧?!?/p>
“而且還在城中乃至災民之中散播謠言,挑唆煽動,說我們幾位主官故意拖延,罔顧民命,不肯開倉放糧?!?/p>
“此舉,其心可誅啊!”
一聽這話,周世宏眼中怒意更盛,再次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燭火都為之一跳:
“哼!他歐陽旭這到底是想做什么?以個人名義私自賑災,收攏民心?他下一步是不是還想挑唆災民,聚眾鬧事,乃至造反嗎?”
說到這里,周世宏眼中倏地閃過一抹冰冷的精芒,他緩緩轉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李文翰,沉聲說道,語速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常平,本官想來,那歐陽旭行事如此肆無忌憚,定然不會坐以待斃,他肯定會派人星夜兼程送彈劾折子回汴京城,在官家面前參你我一本?!?/p>
“既然如此,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不妨搶先一步,聯合上書,也狠狠參他歐陽旭一本!”
“就彈劾他無視朝廷法紀,私自賑災,收買人心,聚攏流民,更兼散布謠言,挑唆民怨,其行跡可疑,恐有圖謀不軌之心!”
李文翰立馬聽懂了他話中的深意,這是要將“意圖造反”的帽子扣過去,臉上頓時露出一抹心領神會的笑容,點頭應和:
“好!周安撫此計甚妙!就按您的意思來辦?!?/p>
“咱們便看看,遠在汴京的官家和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到底是信他一個根基淺薄的年輕御史的一面之詞,還是信我們這兩位在江南西路經營多年、熟知地方情弊的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