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隱寺的晨霧還沒散,濟公就揣著半塊啃剩的素包,蹲在山門口的老槐樹下,看著山下臨安鎮(zhèn)的方向發(fā)呆。昨兒個從廟會回來,廣亮就搶了他的酒壺,說要罰他三天不許喝酒,理由是他在戲臺邊偷吃了戲班兩斤糖畫。正嘟囔著“小氣和尚”,就見鎮(zhèn)上“寶昌當”當鋪的掌柜周胖子,慌慌張張地往山上跑,一身綢緞衣袍沾了泥,圓臉上的汗珠順著下巴往下滴,老遠就喊:“濟大師!救命啊!”
濟公把最后一口素包塞進嘴里,抹了把油嘴,晃著破蒲扇道:“周掌柜,你這是被債主追了?還是當鋪里進賊了?瞧你這慌樣,比廣亮丟了木魚還急。”周胖子跑到跟前,“噗通”一聲坐在石階上,喘著粗氣說:“比進賊還糟!昨兒夜里,當鋪里收的一塊玉玨,鬧出怪事了!”
原來這寶昌當是臨安鎮(zhèn)最大的當鋪,周胖子做生意向來精明,收當?shù)奈锛家屑汄灴矗勺騼喊?,一個穿青衫的書生拿著塊羊脂白玉玨來當,玉玨上刻著一對纏枝蓮,水頭足,雕工細,看著就是上等好玉。書生說急著湊錢趕考,只要三百兩銀子,當期半個月。周胖子見玉玨品相極佳,又壓了價,兩百五十兩就收了當,還特意把玉玨鎖進了后院的保險柜里。
可今早開門,伙計去擦保險柜時,突然聽見里面有“叮?!钡捻懧?,打開一看,那玉玨竟自己從錦盒里滾了出來,玉面上的纏枝蓮,不知何時變成了黑色,像是被墨染過,更怪的是,玉玨旁邊還多了張紙條,上面寫著“玉是假,債要還,三日之內(nèi),歸還原主”,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的。
“假玉?”濟公來了興致,“你驗過沒?要是假的,你周胖子可栽大跟頭了。”周胖子哭喪著臉說:“我請了三個玉匠來瞧,都說昨兒看還是真玉,今兒就變成了假的,玉里面的絮狀物都散了,像是被人換了一樣!可保險柜的鎖沒壞,鑰匙也只有我有,誰能換得走???”
濟公拍了拍周胖子的肩膀:“走,去當鋪瞧瞧。說不定那玉玨,是個‘會變臉’的主兒。”兩人往鎮(zhèn)上走,剛到寶昌當門口,就見鋪子里圍了不少人,幾個伙計正對著保險柜指指點點,柜臺上還擺著那塊變黑的玉玨,玉面暗沉,和昨兒周胖子描述的“羊脂白玉”判若兩人。
“都讓讓,濟大師來了!”周胖子喊了一聲,人群紛紛散開。濟公走到柜臺前,拿起玉玨,瞇著眼細看,玉玨入手微涼,表面光滑,可一湊近鼻尖,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他用破蒲扇敲了敲玉玨,聲音發(fā)悶,不似真玉那般清脆。
“周掌柜,你昨兒收當?shù)臅r候,那書生有沒有啥特別的舉動?”濟公問道。周胖子想了想,道:“他戴了個斗笠,遮住了半張臉,說話聲音細細的,還總盯著柜臺后的算盤看。對了,他說玉玨是家傳的,怕我不信,還拿出一張泛黃的族譜,上面寫著他是江南蘇家的后人?!?/p>
“江南蘇家?”濟公挑了挑眉,“前幾日繡坊的蘇婉娘,不就是江南蘇家的后人嗎?你去問過她沒?”周胖子一拍大腿:“哎喲!我咋沒想到!我這就派人去問!”
沒等伙計出門,蘇婉娘就提著個食盒,從門外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繡坊的小伙計阿福?!爸苷乒瘢衣犝f你這兒出了怪事,特意來瞧瞧?!碧K婉娘走到柜臺前,看見那塊變黑的玉玨,臉色突然一變,“這玉玨……我好像見過!”
眾人都愣了,蘇婉娘指著玉玨上的纏枝蓮:“我祖母的嫁妝里,就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玉玨,也是刻著纏枝蓮,不過我祖母的玉玨,蓮心處有個小小的‘蘇’字,是用陰刻雕的,不仔細看瞧不出來。”濟公聞言,用蒲扇尖刮了刮玉玨的蓮心,果然露出一個模糊的“蘇”字,只是顏色發(fā)黑,像是被火烤過。
“這就對了,”濟公笑道,“這玉玨是真的,只是被人用‘熏玉術(shù)’做了手腳。用硫磺和硝石混合,裝在錦盒里,熏上一夜,真玉就會變黑,看著像假玉,等過幾日硫磺味散了,又會變回原樣?!敝芘肿拥纱罅搜劬Γ骸把裥g(shù)?那書生為啥要這么做?”
濟公摸了摸下巴:“他不是要騙你銀子,是要逼你把玉玨還給他。你想想,他當玉玨的時候,是不是說過‘歸還原主’?”周胖子點點頭:“紙條上是這么寫的?!睗酒鹕恚骸白?,去蘇婉娘家里瞧瞧她祖母的玉玨,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一行人到了蘇府,蘇婉娘的祖母蘇老夫人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聽說了玉玨的事,讓丫鬟取出一個紅木匣子,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放著一塊羊脂白玉玨,和當鋪里的那塊一模一樣,蓮心處的“蘇”字清晰可見。
“這對玉玨,是當年我和我姐姐的嫁妝,”蘇老夫人嘆了口氣,“我姐姐嫁給了江南陸家,后來陸家遭了難,舉家遷走,就斷了聯(lián)系。聽說她有個孫子,叫陸子墨,去年考中了秀才,想來臨安趕考,只是一直沒消息?!?/p>
“陸子墨?”周胖子突然道,“昨兒來當玉玨的書生,就叫陸子墨!他說他要湊錢趕考,還說玉玨是家傳的。”濟公眼睛一亮:“這就清楚了!陸子墨是蘇老夫人的外孫,他手里的玉玨,是他祖母的遺物。他之所以用熏玉術(shù)把玉玨變黑,是怕你把玉玨賣給別人,畢竟這是蘇家的傳家寶,他不想流落外人手里。”
蘇婉娘不解道:“那他為啥不直接來要?反而要當玉玨呢?”濟公笑道:“他一個窮書生,哪來兩百五十兩銀子贖當?只能用這法子,讓你以為玉玨是假的,主動把玉玨還給他。不過他也算厚道,沒偷沒搶,只是用了點小聰明?!?/p>
正說著,伙計來報,說門口有個穿青衫的書生,要贖當玉玨。眾人連忙出去,只見門口站著個眉清目秀的書生,正是陸子墨,手里攥著個布包,臉色有些緊張。
“陸公子,”濟公走上前,“你這熏玉術(shù),倒是挺厲害,就是差點把周掌柜嚇破膽?!标懽幽汇?,隨即紅了臉,撲通跪在蘇老夫人面前:“外祖母!孫兒不孝!沒能早點來看您!”
蘇老夫人扶起他,眼淚掉了下來:“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陸子墨擦了擦眼淚,對周胖子道:“周掌柜,對不起,我不該騙您。這玉玨是我祖母的遺物,我怕您把它賣給別人,才出此下策。這是兩百五十兩銀子,我來贖當?!?/p>
周胖子擺擺手:“算了算了,看在濟大師和蘇老夫人的面子上,這當銀我就不收了,玉玨你拿回去,只是以后可別再用這法子了,差點把我嚇死?!标懽幽B連道謝,接過玉玨,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
蘇老夫人拉著陸子墨的手,對濟公道:“多謝濟大師,要是沒有您,我們祖孫還見不著面呢!”濟公嘿嘿一笑:“舉手之勞!不過陸公子,你既然是蘇家后人,又考中了秀才,不如留在臨安,和婉娘一起,把蘇家的手藝傳下去,也好有個照應?!?/p>
陸子墨點點頭:“孫兒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我還要趕考,等考完試,就回臨安來?!碧K婉娘笑著說:“那我在繡坊給你留個位置,你要是想寫字畫畫,隨時來?!?/p>
眾人回到寶昌當,周胖子讓人擺了一桌酒菜,招待濟公和蘇家人。濟公喝著酒,啃著紅燒肉,含糊不清地說:“這玉玨的事,說到底,還是個‘情’字。陸公子念著祖母的情,蘇老夫人記著姐姐的情,婉娘想著家族的情,要是沒這情,玉玨就是塊石頭,哪能鬧出這么多事?”
周胖子連連點頭:“濟大師說得是!以后我收當,不僅要看物件真不真,還要看看人心善不善!”
夕陽西下,寶昌當?shù)拈T臉上,“誠信為本”的匾額在余暉中閃閃發(fā)光。陸子墨陪著蘇老夫人和蘇婉娘往回走,手里攥著傳家玉玨,腳步輕快;周胖子站在當鋪門口,笑著送濟公出門;濟公搖著破蒲扇,哼著小調(diào),手里拿著周胖子塞的一包點心,慢悠悠地往靈隱寺走。
剛走到山腳下,就見廣亮提著個食盒,氣沖沖地走來:“道濟!你又去哪喝酒了?師父讓你回來抄經(jīng),你倒好,在外頭吃吃喝喝!”濟公嘿嘿一笑,把點心塞進廣亮手里:“別生氣,給你帶的點心,比素包好吃。抄經(jīng)的事,咱們回去再說,說不定明兒個,臨安鎮(zhèn)又有新熱鬧了!”
廣亮接過點心,臉色緩和了些,嘟囔道:“就知道用吃的收買我!下次再偷吃糖畫,我就把你的酒壺扔了!”兩人說說笑笑地往山上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和遠處靈隱寺的鐘聲一起,融進了溫柔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