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的秋意總浸著墨香,城中“文墨軒”筆莊的朱漆門楣下,掛著串風(fēng)干的蓮蓬,風(fēng)一吹,蓮子“噠噠”敲著門環(huán),像是在研墨。濟公扛著酒葫蘆,搖著破蒲扇,大搖大擺站在筆莊前,鼻子使勁嗅了嗅:“好濃的松煙墨香!就是這香里裹著股執(zhí)念,比老衲的酒還提神!”
“師父!您可算來了!”筆莊的小伙計書童抱著支斷筆,跌跌撞撞跑出來,臉上沾著墨漬,手里的宣紙還飄著墨香,“昨天夜里,筆莊鬧鬼!掌柜的聽見后院‘沙沙’磨墨聲,進去一看,硯臺自己在轉(zhuǎn),墨汁自動往宣紙上流,一個穿長衫的老先生影子正握著支狼毫筆,在紙上寫‘翰墨傳家’,寫了一遍又一遍,紙都堆成山了!”
濟公瞇著眼,往后院瞅了瞅,隱約看見窗紙上映著個握筆的身影:“好家伙,這筆魂的癡念,比老衲上次遇到的紗巾還重!書童,說說,這老先生是誰?是不是筆莊的老掌柜?”
書童湊過來,壓低聲音說:“大師您猜得真準(zhǔn)!這老先生是現(xiàn)在掌柜的爹,姓蘇,叫蘇墨卿,是臨安城有名的制筆匠,一手‘狼毫制筆法’傳了三代!半年前,蘇老先生病重,臨閉眼時還握著支剛做好的筆,說‘阿硯,爹走了,你得把筆莊守好,把制筆的手藝傳下去’??烧乒竦奶K硯笨,總做不好狼毫筆,昨天還把爹留下的制筆譜給撕了!”
正說著,后院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像是宣紙被風(fēng)吹落。掌柜的蘇硯慌慌張張跑出來,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制筆譜,臉漲得通紅:“濟……濟公大師!爹……爹又在寫字了!他說我把筆做得像柴火棍,丟蘇家的臉!”
濟公跟著蘇硯往后院走,后院的墨香更濃了,一張八仙桌上擺著硯臺、墨錠和幾十支毛筆,宣紙上寫滿了“翰墨傳家”,字跡蒼勁有力,正是蘇墨卿的筆鋒。桌旁,一個穿青布長衫的老先生影子正站在那,手里握著支狼毫筆,筆尖沾著墨,正是蘇墨卿。他見到濟公,停下筆,聲音溫和:“大師,你是來幫阿硯的吧?這孩子,連支像樣的狼毫筆都做不好,我走得不放心??!”
必清嚇得躲到濟公身后,廣亮和必安也往后退了退。濟公卻毫不在意,搖著蒲扇笑道:“蘇老先生,老衲看您這字寫得,比靈隱寺的碑刻還精神!不過您這魂總在案前轉(zhuǎn),蘇硯掌柜的嚇得都不敢制筆了,這可不行!”
蘇墨卿嘆了口氣,筆鋒在紙上頓了頓:“我也不想?。】晌易吣翘?,阿硯哭著說要守好筆莊,把我的手藝傳下去。可他倒好,我剛走,他就把制筆的訣竅忘了——選狼毫要選冬毛,要軟中帶韌;泡毛要用松針?biāo)?,要泡三天三夜;扎筆要順時針繞線,要扎得緊實……他全記錯了,做出來的筆要么掉毛,要么寫不出鋒,客人都不來了,再這么下去,筆莊就要黃了!”
蘇硯紅了眼圈,聲音哽咽:“爹,我不是故意的!您教我的訣竅,我記在本子上了,可我就是做不出您的筆鋒!昨天我撕了制筆譜,是我不對,我不該發(fā)脾氣……”
濟公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是蘇硯記訣竅的本子,上面寫著“制狼毫筆:選毛用夏毛,泡毛用清水,扎筆逆時針……”,旁邊還畫著個歪歪扭扭的毛筆,像是蘇墨卿教他時畫的?!疤K硯掌柜的,你這訣竅沒記錯,可少了一樣?xùn)|西——匠人的心意!”濟公指著桌上的毛筆,“蘇老先生制筆時,總想著筆要趁手,要讓寫字的人舒心,想著你小時候在案邊看他制筆的模樣,所以筆里藏著魂;你制筆時,總想著訣竅對不對,怕客人罵,所以筆里少了神!”
蘇墨卿點點頭,眼里泛起淚光:“大師說得對!做匠人的,手里的活要藏著心,不然再精致的東西,也沒靈氣。阿硯,你過來,爹再教你一次,這次你可要記好了!”
蘇硯走到桌前,蘇墨卿的影子飄到他身邊,手把手教他選毛:“選狼毫要選后山的冬毛,雪落過的毛最軟韌,你看這毛尖,要透亮,要勻……”他一邊教,一邊說,“你小時候,總在案邊撿我掉的毛,說‘爹,我也要制筆,我要做支比你的還好的筆’,現(xiàn)在你長大了,爹還想看著你制筆,看著客人用你做的筆寫字……”
蘇硯跟著蘇墨卿的動作,一步步選毛、泡毛、扎筆,眼淚掉在毛堆里,卻笑著說:“爹,我記起來了!您以前教我時,也是這么說的!我知道怎么做了,您放心!”
桌上的狼毫筆漸漸成型,筆鋒圓潤,毛質(zhì)順滑,墨香混著松針香,飄滿了整個后院。蘇墨卿看著毛筆,臉上露出笑容:“好,好,阿硯長大了,能自己制筆了。我這心里的石頭,也算落地了?!?/p>
濟公從懷里掏出個錦囊,里面裝著曬干的松針和朱砂:“蘇老先生,您的心愿了了,該放下執(zhí)念,去西方極樂世界了。這錦囊您拿著,里面藏著松煙墨的香味,就當(dāng)您還在蘇硯身邊,看著他把筆莊開下去?!?/p>
蘇墨卿接過錦囊,對著蘇硯深深看了一眼,聲音溫柔:“阿硯,好好開筆莊,好好制筆,爹會在天上看著你。別總想著我,把日子過好,把手藝傳下去,爹就開心了?!闭f完,他的身影慢慢變得透明,化作一道白光,鉆進了錦囊里。
桌上的毛筆輕輕滾了滾,筆桿上竟慢慢浮現(xiàn)出“蘇記”兩個小字,像是蘇墨卿特意刻上的。蘇硯拿起毛筆,緊緊抱在懷里,對著案臺拜了拜:“爹,您放心,我一定把筆莊開下去,把您的手藝傳下去!”
筆莊里的客人聞到墨香,都圍了過來,紛紛說要試試蘇硯做的筆。蘇硯笑著答應(yīng),把做好的狼毫筆遞給客人,客人們寫了字,都贊不絕口:“這筆真好用!和蘇老先生做的一模一樣!”
離開筆莊時,夕陽已經(jīng)西下,金色的陽光灑在“文墨軒”的匾額上,墨香飄得很遠(yuǎn)。必清好奇地問:“師父,你怎么知道蘇老先生的心意藏在筆里?還有那錦囊,真的能讓他安心嗎?”
濟公笑哈哈地拍了拍錦囊:“老衲剛才碰毛筆時,就看見蘇老先生的往事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讓兒子好好的,讓制筆的手藝傳下去。這錦囊里的松針香,和墨香混在一起,就是匠人的味道,蘇硯掌柜的聞到,就像爹在身邊一樣!”
正說著,靈隱寺的小和尚匆匆跑來,對著濟公喊道:“濟公正!方丈讓您趕緊回寺!寺里來了位高僧,說要和您論禪!”
濟公眼睛一亮,搖著蒲扇道:“巧了!老衲正好想找人嘮嘮嗑,回寺論禪去!”
說著,他扛起酒葫蘆,拎著錦囊,就往靈隱寺方向走。必清、廣亮和必安連忙跟上,四個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道盡頭,只留下一陣爽朗的笑聲,和文墨軒傳來的“沙沙”寫字聲——那是蘇硯在教書童制筆,筆尖劃過宣紙,聲音清脆,像是蘇墨卿在旁邊笑著指點。
靈隱寺的鐘聲在山間回蕩,夕陽灑在大雄寶殿的琉璃瓦上,金光閃閃。蘇墨卿的錦囊在濟公手里輕輕晃動,里面的墨香飄向佛堂,像是在告訴每一個被執(zhí)念困住的人:有些愛,藏在手藝?yán)?;有些傳承,藏在時光里;而有些圓滿,只需要一句“我懂你”。
而濟公,依舊帶著他的破蒲扇和酒葫蘆,行走在人間煙火里,替那些被牽掛、被癡念、被怨懟困住的魂,解開一個又一個心結(jié)。他用酒葫蘆裝著溫暖,用破蒲扇扇散陰霾,把佛法化作人間的煙火氣,把每一段未了的緣、每一份深藏的情,都圓成歲月里最溫柔的模樣——就像靈隱寺的鐘聲,悠遠(yuǎn)綿長,蕩在每個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