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手指剛碰到玉牌就僵住了,突然放聲大哭:“這是俺爹的!俺爹是船上的賬房,他說要帶俺娘去泉州開繡坊……這塊玉牌,他天天揣在懷里!”
哭聲驚動了偏房的其他孩子,紛紛圍了過來。一個稍大些的女孩指著那枚魚紋玉墜:“這是俺阿姐的!她去年被選去官船當繡娘,說要掙錢給俺治病……”
一時間,哭喊聲此起彼伏,十幾個孩子抱著各自認出的玉器碎片,哭得撕心裂肺。蘇航看著這場景,喉嚨像被堵住一般——這些玉器哪里是什么商船殘骸,分明是臺風中遇難者的遺物,是孩子們失散的親人留下的最后念想。
蘇大娘抹了把眼淚,把孩子們一個個摟進懷里:“不哭,不哭啊……能找到這些,就是親人在給你們指路呢?!彼闷鹉前雺K斷玉,“你看,這上面刻著‘泉州’,說明他們已經(jīng)到了泉州,只是暫時沒找到你們,咱們慢慢找,總能找到的?!?/p>
她轉(zhuǎn)向蘇航,眼神堅定:“航兒,去把沈先生請來,就說我們有要事相求。這些玉器上的紋路,說不定藏著繡坊的地址,咱們得把這些碎玉拼起來,就像……就像把孩子們的心拼起來一樣?!?/p>
沈知硯趕到時,天剛蒙蒙亮。他看著桌上的碎玉和哭紅了眼的孩子們,沒多問就拿起放大鏡仔細查看:“玉繡坊的纏枝紋有密碼,每片葉子的朝向都對應一個字。”他指著蓮花玉佩的花瓣,“這片朝東的葉子,對應‘東’字;這片向南的,是‘南’字……”
蘇航突然福至心靈,轉(zhuǎn)身沖進里屋,把那幅“歸帆小品”取了出來:“沈先生,您看這海絲繡的浪濤,是不是和玉上的紋路能對上?”
眾人湊過去,果然見繡品上的浪尖走向,竟與碎玉拼接后的紋路完全吻合!海絲在晨光下亮起,浪濤間漸漸顯露出一行字:“玉繡坊遷至城南榕樹下”。
“找到了!”蘇航又驚又喜,“城南榕樹,我知道那地方,去年還在那兒幫人修過船!”
孩子們瞬間安靜下來,眼里重新燃起希望。那個小男孩攥著斷玉,小聲問:“哥哥,現(xiàn)在就能去嗎?”
“能!”蘇航扛起最大的那個布包,里面裝著蘇大娘連夜烙的餅,“吃完早飯咱們就動身,我劃船送你們?nèi)?!?/p>
蘇大娘把新繡好的平安結(jié)分給每個孩子:“拿著,這結(jié)里繡了榕樹葉,跟著它走,準能找到地方。”海絲在孩子們掌心發(fā)亮,像一顆顆小小的星辰。
出發(fā)時,碼頭的船老大們聽說了這事,非要湊出最好的一艘快船,還讓自家婆娘烙了干糧送來?!疤K航兄弟,路上小心!”“要是找著人,捎個信回來!”
船離碼頭時,蘇航回頭望了眼歸帆客棧,堂屋的燈籠還亮著,蘇大娘正站在門口揮手,珊瑚紅的光暈里,那幅“歸帆小品”被風吹得輕輕晃動,海絲繡的帆影下,仿佛多了無數(shù)雙揮動的手。
快船在江面上飛馳,孩子們趴在船舷邊,手里的平安結(jié)在風里飄動,海絲與陽光交織,織成一張金色的網(wǎng)。蘇航握著船槳,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城南輪廓,忽然明白沈知硯說的“線引歸途”是什么意思——所謂歸途,從來不是一條孤獨的船,是無數(shù)雙手遞過來的槳,無數(shù)盞亮起的燈,無數(shù)根纏繞的線,把失散的碎片一點點拼起來,把漂泊的人一個個接回家。
榕樹下的玉繡坊果然開著門,門楣上掛著塊新招牌,上面的“玉繡坊”三個字,是用海絲繡的。一個穿著藍布圍裙的婦人正在門口曬繡品,看到孩子們手里的平安結(jié)和碎玉,突然捂住嘴哭了起來:“是我的兒!我的夫君!”
孩子們撲過去抱住她,哭喊聲混著笑聲,驚飛了榕樹上的麻雀。蘇航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摸出懷里那個歪扭的平安結(jié)——是他昨晚沒繡完的,海絲在晨光下泛著柔和的光,結(jié)上的“家”字雖然歪歪扭扭,卻比任何精致的繡品都要耀眼。
他轉(zhuǎn)身往回走,要趕在中午前把消息帶回客棧。江面上的風帶著榕樹葉的清香,遠處歸帆客棧的燈籠已經(jīng)熄滅,但蘇航知道,等他回去時,灶上一定溫著魚膠,堂屋的長凳上,娘肯定又在擺弄海絲,等著給他補那個沒繡完的平安結(jié)。
原來,所謂歸帆,不過是有人在碼頭等你,有燈在堂屋亮著,有線在指尖纏著,有份牽掛在心里住著。無論走多遠,那根線都系在原處,像海絲認主般,牢牢牽著你的歸途。
快船劈開浪花,船頭的平安結(jié)在風里獵獵作響,海絲折射的光,照亮了水面上無數(shù)細碎的波紋——那是千萬條歸途,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